除了鐮刀薙髮、茅古斯舞，草根湖南到底還隱藏了多少原味的野趣？

向敬之

初見孫文輝《草根湖南》書影，一個小夥子拿著鐮刀給另一同伴薙髮，模樣怪異，引人好奇，即時想起電視劇《血色湘西》中上刀山、椎牛、戴耳環諸多鏡頭，也想起蔡棟《湖湘文化訪談》中曾有一幀旅美音樂大家譚盾回湘俯身聆聽欣賞儺戲的照片，更想起為2008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增色不少的土家族 茅古斯舞。

鐮刀薙髮

興趣油然而生，我循著孫氏解讀湖南民族民間文化的路徑，慢慢對北宋即已形成格局、後來不斷繁榮發展的湖南民族民間文化，有了強烈的欲識其貌、感知其韻、求取其妙的心理。

「草根」一詞，真正為人們常用且流行開來，尚為湘籍學者易中天站在百家講壇大品三國前後伊始。而話及「湖南」，我總會想到霸蠻與靈泛二詞，曾在若干年前，當時還沒戴學術明星帽子的易中天曾對答《湖南日報》記者關於湖湘文化的提問，即大論「霸蠻」和「靈泛」。後有記者在電視上看到易氏風采時，再問之電視里說，你把湖南人的特點定為霸蠻、靈泛、瀟洒，好像比上次訪問你時多了「瀟洒」兩個字，這是你的新補充嗎？他立刻糾正：瀟洒是指長沙人，湖南人的特點還是那四個字：霸蠻、靈泛。

兒女霸蠻且靈泛的湖南，為楚文化發祥地之一，往昔屈子吟詠、太傅含悲、太白寄情、子美寓魂；而自晚清以降，英才踴躍，群星輝耀，頻頻中興國運。千百年來，在瀟湘這一片土地上，雖本土文化沒有入列主流文化，但亦以源遠流長、豐富多彩的姿態，滋養和激勵奮鬥在風口浪尖的英雄子弟，霸蠻血性躍然紙上，既能創天下先，又善經世致用。他們赤情滿懷，勇於拼搏，「敢教日月換新天」，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大業浴血奮戰、添磚加瓦，寫下了不朽的壯烈篇章。

回溯湖湘文化的歷史長河，古色湖南的源流籠罩在民族民間文化瑰麗而驚奇的光影之中。湖湘大地在遠遠的歷史深處，閃爍著成束成片的文明晨曦，亮麗在中國歷史的天空。縱覽湘資沅澧的浩浩湯湯，奔流不息，匯流成煙波浩渺的洞庭天下水，而南嶽衡山一系，七十二峰層巒疊翠，交相輝映，氣勢磅礴。一代代勤勞兒女仰望蒼穹、俯察大地，在大湖之南感受山水靈性，產生了獨特的湖湘地域文化。而這些文化，除部分屬儒家範疇外，多不為典籍記載，甚至在現實生活中逐漸銷聲匿跡，幸得不少先民雖不識字，卻以口授身教的形式，代代相傳，世世堅守，為後人保存了日益見少的原味文化。

《血色湘西》中的刀山上的刀可都是真的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湖南古稱「三苗」，偏居一隅，三面環山，一面臨湖，古稱「四塞之國」，山高路遠，地老天荒，歷來是漢民族與少數民族的雜處之地，屬於遠離中原的「化外之地」。長時期內，居民風氣保守，交往甚少，經濟落後與中原及黃河流域，與沿海的江浙、嶺南等存有明顯差異。他們不去理會、屈從和崇尚封建時代的禮教理學，也不用更正外來文化對其形容「蠻不講理」的誤解，全然使用和傳承自己的宗法制理念和體統。但山民有刻苦強悍的習性，移民有開拓進取的精神。他們尋找出路，篳路藍縷，忍辱負重，都得霸蠻。不霸蠻，活不下去。艱難困苦，玉汝於成。

正因如此，才有了誕生和流傳在湖南鄉土生活中、底層草根間的豐富內容和有趣典故。當我們有心了解湖南民族民間文化，可以看到在湖南版圖上各種各樣的文化圈形成，感受了形形色色的湖南特色化、草根性與不斷創新出彩的區域文化，而這不但在古代熠熠生輝，而且為當代的文化產業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走在民族區域之間，總能遇見迎客、賽歌、祝詞、求神、對陣的場景，熱情洋洋，聲聲入耳，服飾艷艷，歷歷滿眼：歡樂的節慶，神聖的祭祀，傳奇的文學，草根的藝術，讓我們不僅看到了賽龍舟、耍龍燈、過鬼節與慶大年等的諸般習俗與禮節，而且在苗人椎牛祭、土家社巴日、瑤苗盤王祭、侗家「薩」與「款」、梅山狩獵儀、客家猖大願、火宮殿廟會、宗祠修族譜等歷史儀程中能感受到歷史和文化，還能大致了解到湖南文學藝術諸如民族史詩、傳說歌謠、戲曲樂舞和武術巫法等源流及衍化。讀其中的文字，曉其中的故事，解其中的風情韻味，如同夏日清晨赤腳行走在一條卵石路上，越行越愜意，越走越舒服。

湘西巫儺文化——神奇的稱米

孫文輝研究湖南區域文化是深有體會的，這些年來，他認真從事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研究工作，不但多有思想出彩，也會不時形諸文字成書行世，有意引領更多的讀者關注、思考人類群體藝術、文化人類學。無論在戲劇哲學方面的思索，還是對巫儺之祭的解讀，他都是孜孜以求，矻矻探秘，時有心得成果慰其心神與才智。孫文輝對湖南民族民間文化，縱橫漫談，由面及點，深入淺出，其中既有史的說明，也有美的解析；既有粗線條的勾勒，也有工筆式的描繪。讀著他的文字，我知道了許多饒有情趣的歷史和故事，如「蠻不講理」的由來、「蝦子起拱」的玩法、「儺頭獅舞」的目的、「舐目復明」的孝心、「二妃尋君」的艱辛，也發現了不少神奇弔詭的儀式與法術，如椎牛血祭大地、毛古斯源於原始生殖崇拜、還盤王願的多種儀式、侗家的「薩」為至高無上的女神、梅山神置於案頭之下，但更多是驚嘆普通的底層人民創造文化、弘揚民粹的精彩和榮耀，心儀他們在篤行傳統、流傳文化時的虔誠與崇敬，當然也有不少對大山深處的人們在信守古人、古式時的迷信盲從的擔心。

如此多姿多彩的民族民間文化，都是平凡民眾創造的、傳承的。在古代，史家即有文字證明湖南民族民間文化是燦爛的，諸如炎帝南遷、舜征三苗、商周文化南下、楚人征湘、宋開梅山，都是各族土著先民創造的典故。而在五四新文學藝術的拓荒者中，從湖南走出了蕭三、陳子展、成仿吾、田漢、沈從文、丁玲、周揚、周立波、葉紫、賀綠汀、白薇、謝冰瑩、黎錦明……他們小說、詩歌、戲劇、音樂等題材的創作，無不在中國現代史上留下了湖南人精彩的大手筆。而他們從小唱山歌小調、聽鼓書彈唱、逛廟會、拜神求神，無不受湖南民族民間文化熏染。可以說，湖南民族民間文化的博大精深成就了他們佳作不斷、個性鮮明的崢嶸人生。

建國以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湖南人文藝創作與研究，在國內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第一屆茅盾文學獎六部獲獎作品中，就有湖南人莫應豐的《將軍吟》和古華的《芙蓉鎮》；同時，花鼓戲的廣泛傳播、灘頭年畫的深遠影響、翦伯贊的歷史研究、黃永玉的繪畫木刻、李澤厚的美學思想、譚盾的音樂創造、黃仁宇的大歷史系列、龍應台的雜文評論、瓊瑤的言情小說、韓少功的小說散文、易中天的品三國，無一不成為當代湖湘文化的耀眼光彩。在其中，我們總能看到或濃或淡的鮮明活脫的湖南地域文化的影子，他們也一直把楚文化、湖湘文化作為根，由此生髮，努力創新。

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精明能幹、敢為人先的湖湘文化人就大膽引入先進的管理、經營理念，打破傳統模式的束縛，率先提出了「發展文化經濟，建設經濟文化」。當許多人還在提倡「文化搭台、經貿唱戲」的時候，湖南已提出了「發展文化經濟」、「把文化作為產業來發展」的思路。有這樣的思路與創舉，離不開開闊眼界和維新觀念，更離不開對本土特色文化的科學保護及合理運用。身處全球化、市場化與現代化諸多潮流融匯的時代，我們在推動經濟建設的穩步前行的同時，應當選擇大力做大做強文化產業形成強勁的軟實力，推進社會和諧發展；而在這樣的情勢下，如何促使區域文化呈現勃勃生機的狀態，決不可小覷，更不能短視。

隱藏在草根湖南中的民俗民風太多太多，這裡面有林林總總的歌舞、禮儀、形態、歷史和傳說，甚至是風土美食、風情愛戀、風物奇觀，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我還是饒有興趣地再次推薦《草根湖南》，意圖引著廣大讀者走在三湘四水之間尋找最本質的文化原味，無疑是在新的時期，推動湖湘文化得到全方位、多層次的繼承、發展與創新，期待更多的人來關注、記錄和研究民間文化，及時發現，展開搶救，儘可能地不為自己和後人製造本已不少、尚在增多的草根中國、文化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