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明朝的朝鮮，如何看待遠道而來的大清使節

阿克敦著《奉使圖》（局部）

馮翊按|

清兵入關後，東鄰朝鮮繼續做清廷的藩屬國。逢王位繼承、爵位冊封，朝鮮須稟告清廷。若國內有事，朝鮮亦會請求清廷幫助，是以兩國常互派使節來往。康熙末雍正初，清代名臣阿克敦就曾去到朝鮮四次，或送葯，或冊封，回國後繪製了一套《奉使圖》，可見使臣入朝之後雙方的禮儀情形。

明清易代之後，朝鮮上下仍十分懷念明朝。他們如何對待清使？

北大歷史系教授徐凱曾在《明清論叢》第二輯（2001年出版）上發表論文《清使阿克敦與奉使圖》，考證阿克敦四次出使朝鮮的經過，其中就提到了這個問題。

大標題為小編所加，限於篇幅，個別地方有刪節。

全文3000餘字，讀完約需3分鐘

|正文

文|徐 凱 （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

關於阿克敦（進士出身，當過翰林院編修、內閣學士、禮部侍郎等官，以文學著稱——小編注）奉命出使朝鮮的次數，清代官私文獻記錄多為3次。諸如《清聖祖實錄》、《清世宗實錄》、《清史列傳·阿克敦傳》、《清史稿·阿克敦傳》，《太子太保協辦大學士刑部尚書文勤公阿克敦行狀》等皆敘3次東使朝鮮。其子阿桂在《德蔭堂集·序》亦稱：「先公三使朝鮮，宣示中朝威德。」而《阿文勤公年譜》卻寫明四次出使朝鮮。茲參佐《朝鮮王朝肅宗實錄》記載，就阿克敦四使朝鮮考述如次。

第一次出使朝鮮是在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九月中旬，十月二十七日，抵達王京(今漢城)，十一月初五日回歸。

本次使朝的緣由是朝鮮國王李焞因患眼疾，康熙帝玄燁特派使臣齎御府所藏空青（一種藥材）往賜，康熙五十六年九月，朝鮮國王李焞目眚甚劇，急需空青醫治，派遣齎咨官李樞等至燕京，採購此葯。禮部題請恩准採買。

正在迴鑾熱河行宮途次的康熙帝得知此訊，立即派人前往朝鮮，特賜空青。《康熙起居注》康熙五十六年九月十八日己已條記錄甚明：

辰時，上御行宮。召日講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讀學士阿克敦，鑾儀衛治儀正兼佐領張廷枚入。諭日：「朝鮮王安靜奉法，人民愛戴，四十餘年，國中享太平之福，未有如此之久者。朕甚嘉之。覽禮部奏稱，國王病目，籲請禮部代題構（購）買空青。朕闖之王疾，深為軫念。空青，朕處有。因即於行在特簡爾等齎賜。此系格外之恩，凡一應禮節，爾等到時，令王不必拘於成例，隨處可以相見。可傳諭之。」

《奉使圖》。圖中太極旗，被認為是韓國國旗的嚆矢。

康熙帝遣臣齎賜空青，「系格外之恩」，而非重要交聘活動，上諭中闡明「凡一應禮節」，「令王不必拘於成例，隨處可以相見」。表明阿克敦此次出使朝鮮的任務是很單純的，朝鮮國接待可不循成禮。

十八日辰時，即上午7至9時，康熙帝玄燁在行宮召見阿克敦、張廷枚，面諭特簡二人使朝。是日，康熙帝到達熱河行宮避暑山莊。阿克敦等何日出使？據朝鮮文獻記載判斷，他們應在當天，即九月十八日自熱河（今河北承德）起程。原因有二，一是熱河行宮御藥房有此藥材。「空青，朕處有」。每年暑期康熙、乾隆諸帝在此居住5至6個月，太醫相隨，御藥房所需中藥應有盡有，返回行宮，即可得到空青。二是從熱河行宮出發，至義州入境，比由北京起程，距離縮短許多，節省時日，利於儘快醫治朝鮮國王目疾。據《朝鮮王朝肅宗實錄》所載：十月癸巳（十三日），清使「牌文先至」，義州守臣平安道臣以聞。「阿克敦等一行，本月己亥渡鴨綠江」。本月己亥，即十月十九日。十九日渡江，十八日由熱河出發，時間是吻合的。丁未(二十七日)，清使人京，王世子出迎於西郊。阿克敦一行在朝鮮境內行走歷時9天。清使在京城逗留9天，於十一月乙卯(初五日)，「清使歸」。

第二次出使朝鮮是在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中旬至五十七年正月初四日至京城，初八日歸。

朝鮮人給阿克敦表演節目。圖右假山是舞台背景。

本次使朝是因仁憲恪順誠惠純淑端禧皇太后駕崩，阿克敦等赴朝告訃。清朝宮修典籍無載。阿桂著《阿文勤公年譜》記述：「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齎詔奉使朝鮮。」具體日期未詳。據《清聖祖實錄》卷二七六記錄，五十六年十二月丙戌（初六日）酉時（下午3時至5時），皇太后崩於寧壽宮。丁亥(初七日)，大行皇太后遺誥頒示天下。丁酉(十七日)，皇太后梓宮引發。依此推知，清廷遣使訃聞朝鮮，當在初七日至十七日間前往。若皇太后發喪後，再往朝鮮訃告，則與成例不符。《朝鮮王朝肅宗實錄》的記載亦提供了線索：「十二月丙午(為丙戌誤，即初六日)，清國皇太后殂，清遣使阿克敦、張廷枚耒告訃。克敦等還燕京三日，復東使，牌文先至，義州守臣、平安道臣以聞。」

阿克敦返京三天後，再次東使，應在十二月十七日大行皇太后梓宮引發之前。阿克敦時任起居注官，從《康熙起居注》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六日至十七日起居注官的名單中也可找到證據。從初六日至十一日，起居注官為徐元夢、湯右曾、華色、文岱、海寶、秦道然、阿爾賽、陳恂、龔鐸，陳邦彥，幾日皆無阿克敦之名。之後，《康熙起居注》方現阿克敦大名：

十二日壬辰。上居蒼震門。是日，起居注官徐元夢、湯右曾、阿克敦、華色、何國宗。

十三日癸巳。上居蒼震門。……是日，起居注宮徐元夢、湯右曾、阿克敦、華色、陳邦彥、文岱、海寶、阿爾賽。

爾後，十四日至十七日起居注官又無阿克敦名。這表明充任起居注官的阿克敦於十二日、十三日同徐元夢等人值。據朝鮮關於阿克敦「還燕京三日，復東使」的記載，他應最遲在十二月十一日回京，十四日再次出使朝鮮。這是確定無疑的。

康熙五十七年（肅宗四十四年）正月初四，阿克敦一行人朝鮮京城，王世子出迎於西郊。居4天，初八日，阿克敦一行歸。《康熙起居注》記：三月初二日，「是日，起居注官阿克敦、李紱」。這表明阿克敦一行最晚於三月初一日前返回北京。

朝鮮王會見阿克敦。by《奉使圖》

第三次出使朝鮮是在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四月初十日奉命出使，五月二十七日抵達王京。六月初四日歸。

這次出使的原因是冊封朝鮮國王弟李聆為世弟。康熙六十年十月二十八日，朝鮮國遣左議政李健命等赴清國，「請冊封世弟」。《清聖祖實錄》卷二九七康熙六十一年四月甲子記載：

命內閣學士阿克敦為正使、二等侍衛佛掄為副使，往冊朝鮮國王李昀弟李吟為世弟。諭朝鮮國王李昀日：「朕為父子相傳，有國之常經。凡弟繼及，一時之權道。茲覽王奏，以抱痾日久，嗣續維艱。請將親弟延成君李吟，建為世弟，情辭懇至。朕勉允所請，遣大臣齎捧誥命，封李吟為朝鮮國王世弟，並賜彩幣等物。惟王勖弟李吟，敦乃彝倫，永懷忠順，衍本支之休慶，保宗社之安寧，王如兆葉禖祥，吉占熊夢。王其再奏，欽哉。無替朕命」。

五月二十七日到達漢城，「上與世弟出迎於慕華館」。六月初四日，清使歸。

第四次出使朝鮮是在雍正二年(1724年)十二月十九日奉命東使。次年三月二十一日，返回。

迎接阿克敦情形。

該次東使的原因是祭奠朝鮮國王李昀，冊封世弟李吟即位。清世宗胤禛對此事頗重視。雍正二年十二月十一日，朝鮮國署國事世弟李吟遣陪臣李樴等至清告國王李昀病故之訊，胤禛即降旨褒獎李昀，「謹守藩封，竭誠盡敬，恭順事上，慈愛撫民，深為可嘉」。「應得恤典，著察例議奏」。九日，派遣散秩大臣覺羅蘇魯、翰林院學士阿克敦，賜祭故朝鮮國王李昀，謚恪恭，封世弟李吟為朝鮮國王。

雍正帝登極伊始，何以也選阿克敦為特使？原因之一是他熟諳朝鮮國情，有出使經驗。阿克敦第二次東使時，朝鮮國王疑其中「必有曲折」，分付遠接使，「急速詳探馳達」。於是，遠接使李健命使譯舌探問其由，「則蓋清主以克敦等往還朝鮮屬耳，必知本國物情，差送他人，慮有弊端，故仍命克敦等來雲」。可知阿克敦多次特簡欽差使朝，與他了解朝方國情和具有豐富的外交經驗是分不開的。另一原因，「公容貌偉麗，風裁峻整，委蛇進退，動中禮節，外藩臣庶，咸愛敬之」。即其人格的魅力。

應當指出乾隆朝以前朝鮮與清朝雖然保持密切的宗藩關係，但據《朝鮮肅宗實錄》、《景宗實錄》記載，阿克敦使團與朝方交往中，朝鮮文獻記載往往不稱清朝某皇帝，代之以「清主」，似有輕蔑之意。又如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二月初七日，王世子嬪沈氏薨。三月十六日，禮葬都監言：仿前例，將嬪沈氏志石，以「有明朝鮮國端懿嬪墓誌石」11字刻之。此事表明，對明朝的懷想眷戀，對清廷的抵觸反感，兩種思想在半島上並存，這反映了「華夷」的傳統觀念仍在朝鮮士大夫心目中作祟。當然，清使團在朝鮮也並非恪守聖諭，廉謹自律。第一次使團至朝鮮，「書付所求物數十種，人蔘二斤，貂皮二百令，他皆稱是」。「清使言當於明日歸，而以所求之分定外方者不滿其意」。此類事情在清使朝鮮中不乏其例。這也是清廷官員在對外交往中以強凌弱、唯我獨尊心態的凸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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