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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台灣音樂的石器時代:庄奴眼裡的鄧麗君

10月11日6時11分,華語歌曲「詞壇泰斗」、曾創作鄧麗君名曲《小城故事》、《甜蜜蜜》歌詞的庄奴先生,在重慶與世長辭,享年95歲。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記者對庄奴先生的採訪,文章摘選自本刊鄧麗君逝世紀念封面報道之《那是台灣音樂的石器時代》。

那是台灣音樂的石器時代:庄奴眼裡的鄧麗君


庄奴


那剛好是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研究歷史的人把1966年作為台灣社會的轉型期。那時台灣地區工業產品出口超過農產品出口,至1981年,隨著台灣地區躍入「亞洲四小龍」行列,鄧麗君的歌也隨台灣文化工業升級運動,輸出至全球每一個有華人的角落。在梁文道的記憶里,「那時剛好音樂的軟體介質由唱片變成了卡帶,翻錄容易了,鄧麗君的歌成了華語圈對那個年代的集體記憶」。


「起飛期後,大眾生活安樂起來,開始厭倦哀傷的日本哭調閩南語歌,喜樂的國語民歌小調和國語流行歌曲成為新寵。鄧麗君父母是大陸移民,長在上萬戶南腔北調的國民黨老兵聚居的眷村,這些正是拿手好戲。」


憶起經濟起飛期的台灣唱片業,庄奴稱其為「石器時代」,「刀耕火種也生機勃勃」。生在北平的庄奴,寫了鄧麗君一生70%的歌詞。在這位老人的記憶里,1949年他來台灣時,文化界完全是「洪荒時代」:「長達50年的日本統治不允許台灣有大學,台灣唱片業起源於上世紀30年代日本投資的哥倫比亞、勝利唱片,早年台灣只有日調改編的閩南語歌。國民黨赴台後,來自上海和香港的海港派國語歌湧入,後來蘇小明在大陸唱紅的《綠島小夜曲》是台灣1954年正式灌錄的第一首國語歌,由香港人創作。台灣本地國語歌創作力量此後開始成長。台視電視劇讓國語主題曲與插曲的創作需求加大,台灣第一家電視台主辦周末的『群星會』給了唱片公司捧星的機會,台灣的唱片業於此時開始拓展國語歌市場。」1969年,台灣第二家電視台中國電視公司開播,首部國語連續劇《晶晶》,就找上鄧麗君唱主題曲。這首主題曲一夜間紅透半邊天,終於讓錄了幾張唱片的她有了自己的成名曲。

那是台灣音樂的石器時代:庄奴眼裡的鄧麗君



庄奴


「鄧麗君一紅,台灣國語歌就成了台灣樂壇的主流。唱片公司開始給國語歌投錢。那時候我們有一個Group,人人都知道庄奴、湯尼、左宏元是鄧麗君的鐵三角,這個組合寫出來的歌,閉著眼睛就能紅。」庄奴講起那個黃金年代異常興奮。鄧麗君的啟蒙老師左宏元補充道:「70年代瓊瑤電影大賣,她一見鄧麗君就如獲至寶,甚至希望所有的插曲都由鄧麗君唱。」


在庄奴的記憶里,當時他和左宏元經常忙到藏進賓館躲債,只有太太知道聯繫方式。鄧麗君的代表作《甜蜜蜜》便是庄奴5分鐘內脫口而出的「急就章」。庄奴喜歡講起這個故事,那時唱片公司拿著一首印尼民歌的曲譜來找庄奴,他只問了一句誰唱,知道是鄧麗君,邊唱譜,「腦子裡想著她歌甜人又樸實,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歌就這樣自然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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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奴


一生寫過3000多首作品的庄奴這樣總結鄧麗君創作團隊的成功經驗「很簡單,三個字,向錢看,老闆為什麼付錢我們寫什麼。在台灣社會,沒有錢的文化就等於沒文化」。庄奴抗戰前就讀於中南海里的中華新聞學院,抗戰時參軍當了機械師,部隊過黃河時把名字改作黃河,到台灣後,取宋詞「庄奴不入租」作筆名,「庄奴」意思是佃戶,所有聽歌的人就是他的地主。「那年代大眾喜歡的歌有四個要素,詞短、精湛、寫情、有語句再現。羅大佑的歌詞太難,老百姓不懂,記不住,只有知識分子和大學生喜歡。如今時代不同了,我稱作台灣歌壇的戰國時代,什麼風格都有。創作者天馬行空,自我標榜,再不會產生鄧麗君那樣十幾年掌控華語圈風潮的藝人了。」


台灣歌廳的歷史可以追溯至日據時代。那時的歌廳叫做「那卡西」,意思是「走唱」、「遊民」。梁文道饒有興緻地講起「那卡西」的掌故,當時在台灣有兩種,一種是上海風格,正如白先勇筆下的「金大班」;一種是本省人的去處,唱閩南語歌,陽明山腳下的北投溫泉是當時的聖地。歌廳里瀰漫著歡場仍是命的氛圍,所有的男人都是離鄉遊子,所有的女人都是天涯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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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麗君


到了鄧麗君的時代,本省閩南語歌廳開始衰敗。在庄奴回憶中,60年代台灣已經形成講閩南語落伍,講國語高尚的風氣。1963年,李翰祥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在台灣創下連演162天、930場的空前記錄,黃梅調引發的思鄉情也瀰漫了歌廳。黃梅調反串成了鄧麗君日後在台灣及香港地區、東南亞「跑碼頭」的保留節目。戲曲腔、民歌小調、上海歌女腔,作為大陸移民女兒的鄧麗君,唱法上糅合了那個時代200萬客居台灣族群最窩心的三種腔調,加上她的聲音、她的樣貌,任何一個模仿者再難以替代。晚兩年被發掘的本土天后鳳飛飛和蘇芮,島內影響力並不亞於鄧麗君,但歌聲和形象更西化,更受學生和上班族喜歡。據台灣樂評人馬世芳回憶,鄧麗君的歌迷里,外省移民和他們的第一代占多數。還有「天天吃素,偶爾開個葷」的兵役期男孩。梁文道童年記憶里的鄧麗君,經常被作為當局形象出現在正統大型節目里,即便是赴日的5年間,「想來是她的國語傳統形象能更有效地統一台灣族群,」梁文道說。

鄧麗君在日本發展的5年,正是台灣「鄉土意識」成熟期。知識分子開始反思早年的「全盤西化」主張,余光中是其中的主將。樂壇上同期發起「中國現代民歌」運動。1976年,一個小動作掀起一場大運動,畫家李雙澤在一次演唱會上向觀眾席扔了一瓶可口可樂,並大喊「唱自己的歌」,台灣樂壇以此為標誌開唱「中國現代民歌」。那年楊弦用余光中的詩作歌詞,在台北中山紀念堂唱了他寫的新歌,其中便有我們熟悉的《鄉愁四韻》,會上推出的作品被收錄到楊弦的專輯《中國現代民歌集》之中。跟隨其後的,是侯德健、孫儀、葉佳修、梁弘志、施孝容、譚健常、李建復。


作為這場運動的主腦,余光中1973年發表的《現代詩怎麼變?》常被人們用來詮釋台灣民間的「鄉土運動」和「中華文藝復興運動」。他說:「相對於洋腔洋調,我寧可土頭土腦,此地所謂土,是指中國感,不是秀逸高雅的古典中國感,而是實實在在的純純真真甚至帶點稚拙的民間中國感。回歸中國有兩條大道。一條是退化中國的古典傳統,以雅為能事,這條路10年前我已試過,目前不想再走。另一條是發掘中國的江湖傳統,也就是嘗試做一個典型的中國人,帶點土頭土腦土裡土氣的味道……不裝腔作勢,不賣弄技巧,不遁世自高,不濫用典故,不效顰西人和古人,不依賴文學的權威,不怕牛糞和毛毛蟲,更不用什麼詩人的高貴感來鎮壓一般讀者,這些都是土的品質。要土,索性就土到底。拿一把外國尺子來量中國的泥土時代,在我,已經是過去了。」

那是台灣音樂的石器時代:庄奴眼裡的鄧麗君



鄧麗君


以這段話看鄧麗君式的「鄉土味」倒極貼切。70年代末,80年代初,這場運動在台灣音樂人中積聚的能量,創造出鄧麗君一生最深入人心的佳作,有樂評人稱之為最「中國」的現代民歌,它們是:《月亮代表我的心》、《小城故事》、《甜蜜蜜》、《在水一方》、《又見炊煙》、《我只在乎你》……以及於鄧麗君30而立生日之時首發的宋詞專輯《淡淡幽情》。自此,輾轉奔波了20年,「跑場子」出身的海港派歌后化羽成蝶。如今,她的歌依舊溫暖著華人圈的家國夢,而她,如海上花幡然幻滅。


多年前,一場演唱會上,鄧麗君站在漆黑的舞台邊,獨自吟出這樣的開場白:「我唱歌的時候盡情地唱,你接納多少我不知道,你有多少情感應和我不知道。我不禁想起D.H.勞倫斯的兩句詩『我細聆靜寂中的你。在這裡面,我細訴之時,感到你以沉默,撫摸我的句語,以我的句語,作為奴隸』。」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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