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學史上最大騙局？三流大學副教授做出諾獎級研究成果，卻被13位科研大咖聯名質疑
他可能是中國科研界的救世主，也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可怕的騙子。他用一篇論文，改變了他自己以及整個中國科研界的命運。
從「諾獎級科學家」，到人人喊打的准「學術騙子」，短短5個月間，這個在三流大學當了半輩子副教授的中年人，走完了他此生從未經歷過的跌宕起伏。
這件事，是不是中國科學界至今為止最大丑聞都尚未可知。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存在，摧毀了中國科學界賴以為生的脆弱平衡，就像一根鐵釘，刺進了這個龐大系統的最深處。
他將帶來的不是疼痛，而是崩潰。
封神
韓春雨，石家莊人，今年42歲。他本科就讀於河北師範大學，2003年在中國協和醫科大學獲得博士學位，隨後在家鄉的河北科技大學就職。
河北科技大學是一所二本院校，只有部分熱門專業為一本招生，名氣上不及河北師範大學，學術研究方面更是多年來幾無建樹。它與中國所有地方性大學一樣，活在211、985的陰影之下。
很多人知道河北科大，是因為韓春雨；而知道韓春雨，是因為他的一篇論文。
2016年5月2日，著名學術雜誌《自然》的子刊《自然-生物技術》刊登了韓春雨的一篇學術論文。論文中，韓春雨提出了一個名為NgAgo的基因編輯技術，可以利用短鏈DNA作嚮導，真正實現了對基因組的任意位置進行切割。據韓春雨在論文中的說法，NgAgo可替代現有國際通用的CRISPR技術，打破其在國際基因技術方面的壟斷。
論文一出，馬上引起了學術界的關註：這是中國分子生物學界的一個重大突破。要知道，CRISPR是美國最新的基因編輯技術，已在國際上沿用多年。NgAgo的出現，很有可能挑戰到它的地位。這麼重大的科研成果，拿諾貝爾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論文的網頁截圖
更引人眼球的是，韓春雨只是三流大學的副教授，在條件簡陋的實驗室，拿著微薄的研究資金，卻研究出了撼動學界的驚人成果。這篇論文，不過是他學術生涯中的第二篇論文。
5月5日，河北科大官網發表《我校教師韓春雨在國際頂級期刊上發表高水平論文》新聞稿，並轉載到「未名空間mitbbs站」生物版，帖子被冠以了「國內科研水平不得了」的標題。
隨後，國內十幾家媒體跟進報道韓春雨及其研究成果NgAgo技術，其中多家媒體形容他的成果為「諾獎級」，將韓春雨視為中國分子生物學界拿諾貝爾獎的希望。「諾獎級科學家」，是媒體們賦予他的新稱號。
5月14日，人民日報公眾號發表了《非著名副教授震驚了學界！因為...》一文，將輿論吹捧推向了最高峰。
不久後，韓春雨受到了河北省教育系統官員及中央統戰部高管的會見。
韓春雨成神了。默默無聞大半生，卻在一夜之間被無數雙手推到了萬眾矚目的神壇上。數不清的資源向他湧來，功名，利祿，隨手可得。
失控
5月27日，在未名空間mitbbs站，ID為zhouyangq的人發帖稱，已經重複了一個星期韓春雨的實驗，未能看到韓春雨《自然-生物技術》文章中報道的結果。這是目前網路上最早的通過實驗質疑韓春雨工作重複性的報告。也就是說，按照韓春雨的論文來做實驗，並不能得到同樣的結果。
為什麼要重複實驗？因為韓春雨的實驗結果是個工具性技術，需要在相關科研項目中應用，無法應用，則毫無意義。簡單來說，就好比你聲稱發明了一個太陽能手機電池，你寫了篇論文論證這個電池是可以實際應用的，可以讓大家充電變得方便快捷。但如果這個電池無法實現這樣的功能，那麼論文寫了什麼根本沒意義。
所以成敗的關鍵，在於實驗能否被重複。
此後，未名空間mitbbs站上出現了更多匿名帖子，均表示無法重複實驗。
於是，質疑聲漸起：韓春雨的實驗是否真實？
論文中的電泳圖，被指為PS而成
面對質疑，韓春雨表示他的實驗並非不可重複：「未做出來和做出來的比例是三比一，做出來的有20家。」
至於這20家機構的名字，他始終未作透露。
6月底，韓春雨在與第三軍醫大學的一位學生的對話中提到，他的實驗需要「比較高超的實驗技巧」，做出來NgAgo實驗的前提是防止細胞污染。據了解，防止細胞污染只是生物實驗中一個普通程序，任何一個博士生在一周內都可習得。
韓春雨在一次講座中的回應質疑
而網路上有一張流傳甚廣的韓春雨實驗照，照片中，韓春雨未按規定佩戴手套在進行實驗。
踏入7月，質疑聲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越鬧越大。著名學術打假人方舟子也盯上了韓春雨，7月2日，他發表了一篇推文，公開指責韓春雨學術造假。
這場鬧劇，似乎正在向失控的方向走去。
打假鬥士
方舟子，本名方是民，自1999年起在網站上揭露學術腐敗與造假現象，至今已17年。但他也常常在批判時出現雙重標準與無故構陷，還與不少名人在網上論戰，在社會上有不少爭議。
自7月初起，方舟子不斷在他的騰訊微博上發表於韓春雨相關的言論，他堅定地認為，韓春雨存在學術造假行為。他的證據有兩點：（以下引自科學貓頭鷹對方舟子的採訪）
「韓春雨在答覆我的質疑時，避而不談有哪個實驗室重複出來，只說「高超的實驗技巧」，而他說的其實只是一個合格的實驗人員都會掌握、注意的基本實驗技能，不可能說那麼多實驗室的研究人員都不會。所以他的回應讓我覺得更加可疑。但是不能排除其實驗結果是真的，只不過他隱瞞了關鍵步驟。
有兩件事讓我覺得他是造假了。
一件事是有個印度科學家說他重複出韓春雨結果了，後來做了驗證發現並沒有重複出來。但是韓春雨卻拿這個人為例說重複出來了。如果他隱瞞了實驗步驟，他就知道這個印度科學家是不可能重複出來的，不應舉他為例。所以他應該是造假，指望著別人能幫他把實驗做出來。
第二件事是有人仔細研究了韓春雨論文中的電泳圖，認為不合常理，像是偽造的。我做博士論文和博士後研究的時候也是跑過很多電泳的，跟著分析了那些電泳圖，覺得的確不像是真的，而且偽造得很拙劣，說明韓春雨的分子生物學水平很差。
這個時候起我就認定他是造假了，即使以後有人能重複出他的結果，他也是造假。「
可以看到，方舟子的結論大多數基於邏輯推理，在這種辯論中，往往只要找出對方的邏輯謬誤即可。但是，韓春雨卻選擇了沉默。
四面楚歌
恐怕，這事情比韓春雨想像中要嚴重得多。
7月13日，丹麥奧胡斯大學生物醫學系博士後蔡宇伽在未名空間mitbbs站發帖，指出「韓……如果用cas9代替NgAgo的話，就有可能一不留神留下蛛絲馬跡」，提出韓春雨論文圖4的矛盾之處。也就是說，韓春雨的論文有造假可能。
半個月後，澳大利亞科學家Gaetan Burgio發表長文，表示不能重複韓春雨的實驗結果，並告誡所有人：NgAgo無法在哺乳動物細胞中進行基因編輯，看清楚，不要浪費你的時間、金錢與人力。
韓春雨事件鬧到國際上了，再也不能坐視不管。到了7月底，國內大多數媒體紛紛倒戈相向，質疑起韓春雨。面對媒體的「背叛」，韓春雨依然置若罔聞，稱這些指責「是非科學的，不會再作出回應。」
事件在社交網路上持續發酵。在最大的網路輿論陣地新浪微博上，網友們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韓春雨就是學術造假，一派力挺韓春雨，認為是質疑他的科學家是既得利益者，在排擠新人。
直至今日，兩派依然吵得不可開交。
輿論風波似乎沒有給韓春雨的仕途帶來影響。在這段時間裡，他不僅當選為河北省科協副主席，被學校推薦入圍「長江學者獎勵計劃」，還榮獲「美麗河北-最美教師」頭銜。他正在造成一種馬太效應：只要「成功」取得一個科研成果，在課題申請和晉陞方面也能「贏者通吃」。
背叛
這場戰爭中沒有真正的盟友。
前期應對質疑，韓春雨最有力的武器就是發表他論文的《自然》雜誌。《自然》雜誌通訊員David曾在8月份撰寫報道，指採訪了3名匿名的中國科研人員，都在初步試驗中證實NgAgo有效。但事後，《自然》雜誌和David都不承認這能作為韓春雨實驗課重複的證據。
8月8日，《自然》雜誌發表文章《複製、嘲弄和一個隱士：NgAgo基因編輯的爭議加劇》，已清晰地表明了中立立場。此外，一位國際知名學術期刊的主編稱，學術期刊一般沒有權力、能力對科學家的科研成果進行認證。
《知識分子》也反水了。《知識分子》主編、北京大學講席教授饒毅和邵峰公開了致河北科技大學校長的一封信，建議組建專家團隊，驗證韓春雨的實驗成果。而在三個月前，《知識分子》還在為韓春雨搖旗吶喊，喊得無比大聲。
曾經鼎力支持韓春雨的主流學術界也發聲了。10月10日，來自中國科學院、北京大學、浙江大學等科研機構的13位課題負責人聯合發表聲明，表示無法重複韓春雨的實驗，並希望韓春雨儘快回應質疑。對於這些學術大咖來說，實驗結果如何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儘快向國際表明中國學術界的態度：對學術造假行為，絕不姑息。「如果連同行質疑都能置若罔聞，世界同行會怎樣看待中國的科研誠信？」
一個曾經的不知名學者韓春雨，正在牽動著整個中國科學界的未來。
清者自清？
就在13位科學界大佬發表聲明的那天下午，韓春雨接受了科技日報記者的採訪。
採訪中，韓春雨依舊堅持實驗的正確性，並聲稱論文發表後自己也重複過實驗，但至於為什麼沒有再公眾視野下拿出證據，他說：「我為什麼要自證清白，腦子有病嗎？」
同時，他堅稱已經有人重複過他的實驗，但不能說出名字，「怕他們受到騷擾」。對於13位學者重複實驗失敗，他的說辭依然是「細胞污染」。
在另一場採訪中，韓春雨說自己一點都沒有受到輿論風波的影響，「每天都睡得很香。」
韓春雨事件的爭議，在於他不可重複的實驗。就如浙江大學教授王立銘所說：
「科學研究的成果，既然發表，就必須保證其真實無誤可重複，公司的技術秘密可以諱莫如深，但一項公開發表的學術成果無法被同行順利重複，非但沒有價值，還會動搖整個學術共同體的生存基礎——默認對方是誠信的、對方的研究成果是真實無誤的。」
值得一提的是，被拿來和NgAgo對比的CRISPR技術，在論文發表的幾個月後就已經得到了驗證。
與其他領域的爭論不同，學術問題，必須學術解決。清者無法自清，只有實驗才能說明一切。
而在科技日報的採訪之後，韓春雨再次陷入了沉默。
沒有結局
近日，在河北科大的網站近日剛剛公布的「萬人計劃」候選人公示名單中，韓春雨被推薦為「中青年科技創新領軍人才」。外間種種，似乎與他無關。
事件至此，仍未結束。韓春雨無意中揭開了中國科研界的一塊醜陋傷疤，把其中的腐爛酸臭生生地展現在大家面前。無論結局如何，每個人都必須面對這醜惡一面，無法逃避。如果勇敢地去直面創傷，中國科研界的未來，依然存有一線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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