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鳳姐被魔魘，為何賈政認定是天命，賈赦反倒百般忙亂？

作者：黛襲

【按：本文對賈政賈赦在魔魘法事件中的表現，做出的解釋，入情入理。以小見大，深刻剖析出了人物的個性特點和生活動機。角度和結論也甚為獨到。賈府這對兄弟的倫理悲劇，雖然正面描寫不多，但從本文的分析，也令人不禁唏噓。】

作為大家族子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家族有大事，男人們必須都要出來理事。不說秦可卿、賈敬的喪事鋪排，元春回家省親所要做的所有準備工作，也不說家常春節、中秋兩節祭祀活動，又或者是平常各府之間重要的來往，只說年輕後生賈瑞死的時候，賈赦、賈政都出現了，並且各封銀二十兩，以作對年老的賈代儒失孫的安慰。

話說第二十五回，賈府兩個鳳凰忽然痴傻，一個一蹦三尺高，一個見雞殺雞、見狗殺狗，惹來了眾人。這裡面包括家族中的賈珍、賈蓉一干人等，還包括當時來訪的親戚王子騰夫人，場面一度混亂。這是一個大事件呀，瞬間這個消息就傳遍了京城，和賈府有牽連的親朋好友都接連來訪。王子騰本人第二天親自來瞧問，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輩等等也都來了。作為賈府的掌門人，不管賈赦、賈政內心在想什麼，他們都必須面對這個事情。

書中寫這兩個人的表現是這樣的，「賈赦、賈政又恐哭壞了賈母，日夜熬油費火，鬧的人口不安，也都沒了主意。賈赦還各處去尋僧覓道。賈政見不靈效，著實懊惱，因阻賈赦道：『兒女之數，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強者。他二人之病出於不意，百般醫治不效，想天意該如此，也只好由他們去罷。』賈赦也不理此話，仍是百般忙亂，那裡見些效驗。」

按照一般生活常識，我們會這樣認為：兒子是賈政的，鳳姐也跟著賈政住，賈政又主持著榮國府的日常工作，百般忙亂的應該是他；對賈赦來說，寶鳳是侄兒和兒媳，到底比賈政遠，再說平日也沒見他如此上心做事，此時，說兩句認定天命的話，以推卸責任才是他賈赦嘛。為何書上寫的反而是賈政認定天命，賈赦卻百般忙亂呢？

先說賈政。賈政年輕之時也是詩酒放誕之人，骨子裡也有那麼一股輕狂，執著著「怎能在金幣里收集散落的青春」這種信條，只是隨著年齡增大，官職升遷，要為賈府子弟做表率，所以，才漸漸的步入生活的正軌。

但他仍不慣俗務，所做最多的事情就是和清客們閑談風月。薛姨媽當初進京，實指望他這個姨爹教導薛蟠的，結果賈政連起碼的問詢都沒有，倒是賈府其他子弟把薛蟠引誘的比來時更壞了十倍；大觀園建造之日，眾人忙得腳不沾地，他這個最該忙碌的卻一股腦推給了賈璉、賈珍，自己樂得逍遙。

但這並不代表賈政就沒有判斷是非的能力，他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明白自己該持何種態度。

比如秦可卿死了，賈珍肆意奢華，竟打算用壞了事的義忠親王的棺木，賈政就攔著說，此物恐非常人所享者，斂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但賈珍不聽，他只得作罷。

元春回家對他說，雖然富貴，但是終不如父子人倫團聚的好。他也難過，但還是表示，不要挂念我們夫婦，只要自己在宮裡好好的就可以了。他怎能順著女兒的話向下說，儘管他也嚮往月夜在竹籬茅舍下讀書。

賈赦把女兒迎春許給孫紹祖，賈政深惡孫家的人品家風，因此勸諫過賈赦兩回，但賈赦不聽，他也只得作罷。

由此可見，賈政儘管有自己的態度，可是並不願強人所難，他有著比別人更強烈的宿命感。這在文中也有流露。在賈府「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時，賈政從女兒們所做的燈謎中感覺她們皆非永遠福壽之輩，別人興高采烈，歡度元宵，唯獨他傷悲感慨，翻來覆去，竟難成寐。

他是家族中少數讀書子弟之一，肩負興旺賈府之責，逐漸年老之時，環顧賈府，竟無一人可擔當大任，因此才痛打寶玉。更何況，在這之前，優秀的長子賈珠年紀輕輕就逝去了，不知做過多少努力的賈政體會過生命的無常，天意的捉弄。杜甫的「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正符合賈政的心情。

所以，當寶玉和鳳姐任什麼法子都治不好時，他便以為這是天命（諷刺的是，其實是他的枕邊人所為）。不過儘管他認定是天命，但畢竟躺在那裡要死了的是他的兒子和侄媳婦，尚有老母和夫人日夜哭泣悲號，他不能也不願離開寸步。

再說賈赦。賈赦作為一個不用讀書就有官做的幸運長子，其實也有他的煩惱。他的煩惱是什麼？他的煩惱就是得不到父母的寵愛。

在侯門貴府，父母的寵愛意味著最優厚的資源待遇。或許是長相不好，或許是品格有瑕疵，或許做過不可原諒的事情，或者就是不管你怎麼努力，反正父母就是不喜歡你。早在春秋時期庄公寤生就體會到這種痛苦了。同樣的無奈也延續到賈府下一代身上，大家對賈環的關注也非常少，當然賈環缺少長輩關注的原因也很清楚，那就是有一個著三不著兩的地位低下的母親。

我們作為旁觀者對賈赦的問題也看的也清楚。賈母討厭大兒子好色、貪婪，不好好為官做宰，整日想著喝花酒，閑取樂。可是賈赦不這麼想。他想，我作為一個侯門貴府的老爺，我沒有權利娶幾個小老婆嗎？我為自己籌集點錢財，有什麼錯呢？你們的早晚還不是我們的嗎？母子之間的想法就是這麼南轅北轍。

我認為，賈赦對待賈母的態度，以「要娶鴛鴦」事件為分水嶺劃為前後期。前期，他和他的夫人都是討好的態度。他病了，賈母讓寶玉代表自己去問候，他很開心。又讓寶玉跟著邢夫人玩，邢夫人對寶玉也是百般摩挲。此時的兩口子還算尊重賈母的意思，認定寶玉是將來賈府的繼承人，所以討好寶玉，也就等於討好了賈母。

但是有一天，他看中了鴛鴦，這裡或許有兩個目的，一，喜歡鴛鴦這個美女；二，借鴛鴦搞到賈母的財產。但我覺得後者不大可能，為什麼？鴛鴦一旦答應嫁給賈赦，那麼鴛鴦勢必要跟著賈赦住到榮府小院中，賈母的首席秘書身份也就自然終止，不可能，晚上做賈赦的新娘，白天還到賈母那裡上班。一旦賈母換了別人，不管賈母有多少財產，鴛鴦應該很難再搞到手。所以，我傾向於其實賈赦就是看上了鴛鴦這個人（也有試探之意），是久經風雨的賈母自己想多了，以為是扳倒了鴛鴦，好擺弄她。

要知道，在這之前，賈赦對於賈府繼承人是寶玉沒有異議的，要真的大逆不道擺弄賈母，儘管鬧好了，憑什麼是寶玉，難道不該是我兒子賈璉嗎？他沒有。但是，這次鴛鴦事件，賈母激烈的態度讓賈赦徹底灰心。後期，他開始挑戰賈母的權威，公然在中秋晚宴上講母親偏心的笑話，拍著賈環的肩膀說，這世襲以後就是你的。試想，賈母聽了會是什麼心情？

但「寶鳳事件」發生之時，賈赦尚處於討好賈母的階段。百般忙亂的樣子，賈母自然會看在眼裡，這或許只是他爭奪母愛的一種方式。

只是天公不作美，來了個跛腳道士和癩頭和尚，攪了賈赦的局。賈赦只好偃旗息鼓，重回自己的小院，靜等下次機會。「寶鳳事件」給了我們一面窺視賈政和賈赦內心的明鏡：住在榮國府正院的賈政，本應十分忙亂才對，因為畢竟是他在主持榮府日常工作，對於此等大事件，他卻早早認定了天命，放棄了所有的努力；偏居小院的賈赦，應該力勸眾人尤其老母認天命才對，可偏是他百般忙亂，四處奔忙。

其實仔細一想，以賈政的經歷和心性遇到此類事情就是容易灰心。如果讓賈赦也上去勸賈母，顯出十分趁願的樣子，那麼賈赦和淺薄的趙姨娘又有什麼不同？

著名詩人顧城論紅樓時有這樣一段話，「我認為《紅樓夢》之所以這麼漂亮，不在於它僅僅是寫好了一個故事，或表達了哲學觀念，而在於它體現出中國精神一個特別美妙的地方。這個美妙的部分在西方文學裡本來是個絕望的部分，就是浮士德說的『真美呵，你停下來吧』，但是就消失了的那個部分。它不停下來，因為執之者失。這時中國就採取了一個什麼辦法呢？——此時無聲勝有聲，此處相望不相聞。」

是呀，紅樓美妙就美妙在這裡，它寫人物的複雜，就是用細微一筆點染其中，卻讓人在意外之餘，細細琢磨，又不由拍案稱奇。

10月主題周徵稿：青春與成長

青春與成長是紅樓繞不開的主題。《石頭記》就是一部主人公賈寶玉的青春成長史。從少年時代起，在青春期的各種人際生活，各種情感糾葛，以日常化的寫作方式，散布在大觀園內，散布在大多數章節里。

關於青春與成長，有很多方面可以著筆。比如叛逆與教導；比如愛情與友誼；比如三觀的確立；比如情感糾葛的處理；比如學校教育與同學關係；比如家庭教育與親子關係；比如性方面的萌動；比如情感方面的懵懂。等等不一而足。

請諸位紅友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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