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權豪專欄：茶與真言密教，開元年間密法與茶俗

世事無常盡付荼中，只有星辰宛然如故

文/黃權豪

筆者按：十餘年前曾在台灣「茶顛話茶」網站發表過一篇唐代茶俗的短文，內容為探討真言乘(Vajrayana)如何透過唐代一行阿闍梨與茶俗結緣，當時頗有茶文化網站輾轉登載。而今斗換星移之間，當年人事多已成住壞空，而茶香依舊熏染如昔。故藉《茶雜誌》本次專欄邀稿之際，正好梳整舊文以符應新猷，並藉茲顧眄當來有緣。

釋迦入滅百年後，由於戒律上的分歧(「大天五事」或「十事非法」)，佛教正式進入了部派分裂時期，也開始邁向宗教化的漫長旅程；原有一味和合的教團逐漸衍化為二大分支：強調嚴格戒律且服膺原始阿含聖典(Agama)的上座部(Hinayana)與具有高度宗教情懷的大乘(Mahayana)教團，並在印度大陸展開了長達千年歲月的學術諍論。

約在公元四百四十年時，宏偉的那爛陀寺(Nalanda Samgharama)竣工，它標誌著印度佛教文明的巔峰，也成了佛陀教團與大眾疏離的堡壘。然後正如佛陀本人闡揚的無常教誡所預示，公元七一二年時，伊斯蘭教鐵騎終於侵入印度河下游，不祥的煙囂自西北方豎起戰爭的高幢，也預告了印度佛教即將迎向夕陽餘暉。

真言乘與其後的無上瑜珈部(Anuttarayoga Tantra)就在這樣動蕩的時代之聲中興起，並在唐代開元年間傳來中土，由於善無畏、金剛智、不空與一行將那爛陀寺真言密法的根本經典《大日經》及《金剛頂經》證梵為漢，同時建立壇場授予灌頂，從此建立了中國胎藏界及金剛界的密教系統。

身為唐代密教祖師的一行，更為人所熟知的是天文歷算學家的身分；他曾制定《大衍曆》五十二卷，也曾以「黃道游儀」重新觀測恆星定位，並首度發現足以推算地球子午線的方法。因此，這樣一位受到星宿鍾愛的學者撰寫出相涉的儀軌，應該並不會令人覺得訝異罷！

《大藏經》中有卷一行撰寫的《七曜星辰別行法》，據說開元初期某天晚上，一行正陪侍著玄宗時，忽然作法讓二十八位星辰管轄的三十位「行病鬼」出現。一行對玄宗說明，這些精魅日夜常遊人閑，以依附衰弱者的方式為生，他特別將對治的方式獨傳予玄宗。這套儀軌卷首同時聲稱：由於後來「安史之亂」發生，天寶十五年(公元七五六年)時玄宗幸蜀避亂，這套祕傳儀軌才由高力士家中傳出，這就頗有自詡皇室祕法之意了。

鬼神之說固然只能聊備一格觀之，不過其中有趣的是：在這部《七曜星辰別行法》中，大多數的鬼魅都是使用酒脯祭祀其所屬的星宿神靈即可解決，只有「井宿」一節令人莞爾：「井宿值日，鬼名聞度直，此日是此鬼行病，令人忽倒地置死卻活，即是此鬼所為。如不此法。病人七日內須死」。

那麼要如何救治呢？「當以紙錢四十九貫煎好茶祭之」就能解救。也就是說，井宿不僅鍾意於茶，更需好茶伺候，這或著是因為井宿本意即為天空中的水井，所以儀軌作者會認為只有好茶方能取悅天井甘泉內的神靈罷！此後每當三月春茶初萌時分的傍晚，見到南方井宿的熒熒星光，總會想到這位星官對於茶品的講究。

其實，這樣的神異傳說也符應了茶俗流傳進程；開元年間正是飲茶風俗由中國西南方傳向北地的重要紀元。京師中茶鋪相連，飲茶頓成風尚。與茶相關的軼聞故事不僅日益增加，其中更不乏與鬼魅相關者，如：陸羽《茶經》中便有數則聲稱鬼怪接受祭茶和飲茶的奇聞。所以茶人們若在一行的祝福下擁有一顆愛茶的星辰，不也是一則頗為值得吟詠玩味的佳話?

是故，茶俗與密教曾在中國星曜神靈的注目下，留下了吉光片羽般的交會。中國密教的傳承因為武宗滅佛(公元八四二年)而殞滅，唐代煮茶也早成茶史絕響。世事無常，盡付荼中，只有星辰宛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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