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哈佛教授邁克爾·桑德爾？

可從多角度，講課水平，公共影響，學術水平，本身立場等……

最近因為課程syllabus的要求重新在讀《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多少有些感觸。

桑德爾固然一直是學者，但他的學術身份是有明顯的變化的。1982年他以《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在學術界成名，該書到現在也還是閱讀羅爾斯的時候最重要的批評性伴讀之一，更是自由主義 vs. 社群主義這個辯論中的重要代表性著作。自由主義 vs. 社群主義這個辯論發展到今天，是有明顯的學術生產的傾向，有的爭辯體現出強行爭辯的跡象，但這動搖不了《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在「自由主義及其批評」這個領域裡的地位。桑德爾的觀點在@姜源兄的答案里談了不少，就不複述了。

桑德爾90年代中後期之後開始教正義公開課，成為學術明星，成果也逐漸和管理類學科有交叉。1998年他出版的《民主的不滿》在google scholar上還有2600+次引用，但今天看來討論的人是不算很多了（當然不能要求學者每本著作都和巔峰水平一樣有影響力）。後來的《公正》和《金錢不能買什麼》這些書籍在政治哲學的研究者眼裡誠然是不夠分量的。他在很多地方頻頻刷臉出場，談論的問題沒有《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那麼精緻和「高級」，確實也不假。他確實成為了學術明星，也確實沒有再在政治哲學領域裡做出令人矚目的貢獻，因此我是見過一些政治哲學研究者對中後期的桑德爾頗有微詞的。

我曾經也這麼想。然而政治哲學作為一種實踐哲學，介入世界的方法本來就是多樣的。桑德爾在學術上固然沒有達到他在《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里所體現出來的上限，但做公開課，把一些他認為重要的問題推向大眾，讓大眾來思考，哪怕這些思考不夠「深刻」，也不能說這就不是一種政治哲學介入世界的可行辦法。退一步講，就算特別cynical地認為桑德爾只是為了當學術明星而當學術明星，那恐怕也沒有太多能指摘的地方。尤其是身為學術工作者——到處蹭free food的青年學術工作者，更是知道今日的學術，無論如何首先是一項工作。

2012年左右我第一次讀《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那時候實在是太菜了（並不是說現在就不菜了），恐怕都沒有理解到這本書論證水平的厲害之處。後來過了沒多久在北京聽過一次桑德爾的talk，那次面對的是大階梯教室，在場的大部分是經管和法學的學生，作為讀過他的書，也多少讀過其他政治哲學書籍的哲學系本科生，覺得是挺失望的。可這種場合，本來就不是用來傳遞學術思想的，大多數聽眾蹭的是一個感受。

所以一個補充：拿《公正》和《金錢不能買什麼》來看桑德爾的學術水平是沒什麼大意思的，正如也不能拿《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來討論其科普質量一樣。桑德爾在純學術層面上，那就是出道即巔峰的威爾希爾。至於在科普的層面上，如果覺得桑德爾科普的東西水平太低了，並能對他科普的內容提出成系統的批評，那恭喜你outgrow了正義公開課目標群體，是件好事。

桑德爾63歲了，以這個發展軌跡，他未必會在晚年再推出什麼非常重要的著作成果。他學術生涯最重要的成果和羅爾斯緊密相連。在我聽過的所有故事裡，羅爾斯都是非常nice也非常謙遜的性格，即便功成名就了也還是像有imposter syndrome的博士生一樣，對所有人的批評都來之不拒（布魯姆可能除外？），並反映在了他個人思想史的變化上。桑德爾在學術成就上沒有羅爾斯的高度，但只要羅爾斯的正義理論一天不徹底gg，《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就一天不會被丟出政治理論/政治哲學博士生的閱讀列表。一個學者能做到這樣的貢獻，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他也許沒有go all the way down，沒有達到他29歲時在《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里所體現出來的上限，but who s to judge?

當然，至於在學術上、在理論上對桑德爾的批評，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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