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不能」抵達的風景

道學 10-15

正值青春年少的江湖遊俠張三丰，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和美少女郭襄一起竊聽到少林的「九陽真經」。驚喜之餘，他潛入鄂西北的深山，悉心揣磨數年，創立了「武當」派（郭襄則創立了「峨眉」派）——這是貫穿電視劇《倚天屠龍記》的一根主線。自此，武當派弛騁江湖，和少林功夫齊名，形成天下武林「北崇少林，南尊武當」的局面。而張三丰修行的武當山，再一次聲名大噪，成為天下武林人心中的聖山。

598年前的1412年4月，春意盎然。已經當上大明天子的朱棣，為對付東北的「虜患」和重建新政權執政的基礎，深思熟慮後，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遷都北京。他的決定自然遭到了一批官員的阻攔，指出「輕去金陵，有傷國體；花費太重，百姓難以承受」，並且影射到幾年前的「靖難之役」。盛怒之下，朱棣痛下決心，一方面堅決打壓反對派，一方面尋找理由對皇權尋找支撐。在一幫理論家的精心策划下，各種版本的傳說傳遍朝野，但中心意思都只有一個：朱棣坐上皇位是「皇權神授」，武當山的真武大帝曾數次陰佑過他。

皇權「不能」抵達的風景

寵臣們同時開始留心尋找「吉日」。1412年7月11日，大臣張信上書朱棣說，武當山山頂出現了「五色彩雲」，其他寵臣心領神會，於是朝堂中一片勸諭之聲。朱棣萬般矜持後，下了一道「黃榜」，告諭官員，說既是上天的旨意，神明顯現威靈，感應至多，言說不盡，我也就不客氣了，馬上在那裡修建宮觀，報答神明，「北建故宮，南修武當」。武當道教鼎盛數百年的大戲至此拉開了序幕。

自然是張信領旨，在全國範圍內徵集能工巧匠，組成浩浩蕩蕩的30萬修建大軍，從四面八方開進武當。13年過去了，在全國每年1/5賦稅的有力支持下，在朱棣「時時垂詢」的鼓勵下，武當山「亘古無雙勝境，天下第一仙山」的盛大規模逐步形成。它成為中國道教的大本營，被後世譽為一個宗教的皇城，一個中國版的梵蒂岡、麥加和耶路撒冷。

皇權「不能」抵達的風景

那是武當山最熱鬧、人氣最旺的時刻。這時候的張三丰，已是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但他武藝高超，盛名早已遠揚朝庭。他隱游江湖，遠遠地打量著人聲鼎沸的武當山，心中不由一陣陣歡喜……

600多年前朱棣的這一政治謀略無疑是極其成功的，它不僅穩固了政權，還給後世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在朱棣以後的漫長歲月里，武當山一直香火繚繞，香客遊人駱驛不絕，直到1994年，武當山以其豐厚的歷史積澱、宏大精美的古代建築群被列為世界文化和物質雙遺產。

皇權「不能」抵達的風景

從襄樊市驅車到武當山，開車只需要2個小時的路程。在初夏涼爽的晨風裡，我們前往武當山觀光、採風。與我們同行的還有一位秀雅端莊的女士，她是武當山忠實的香客，每年都要到武當山許願、還願——或為愛人求財運，或為孩子求學業，或為父母求健康。我和她打趣說，靈驗嗎？她一臉嚴肅，正色到：神地不要亂語。我知道，有她這種心理的人比比皆是，這是宗教神秘力量對世俗生活的影響。

武當山腳下，沿路店鋪鱗次櫛比，擺滿了黃裱紙、香、真武大帝的塑像及各種玩具刀、劍。每個店鋪里都供奉著真武大帝，香火繚繞，瀰漫著濃郁的道場氣息。店鋪的盡頭，一個高高的石牌坊威武聳立著，這個三間四門五樓的仿木石建築結構叫玄岳門，是武當山的第一道神門，它高聳於此，是在告訴遊客，此去上山，就是在神的世界裡遊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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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真武大帝的母親是凈樂國（古均州）的善勝皇后。風度翩翩的凈樂國太子，長大後不顧爹娘反對，獨自仗劍，走過充滿荊棘的武當山樑，進入了神的境地。於是，在他的身後，留下了磨針井、太子坡、劍河、十八盤、飛身岩等種種遺迹和傳說。

當年的朱棣尊敬真武，所以，按照皇權與神權相結合的政治意圖修建的武當建築群，整體布局便巧妙地根據真武大帝修仙得道的神話故事來安排，從原老均州城的凈樂宮，經過玄岳門、朝聖門，直到天柱峰金頂，鋪起了一條全長140餘華里的「神道」，並通過神道向四周輻射開來。這裡的每一個建築單元都按照皇家建築的規定，統一布局，道法自然，順勢而為，建在峰、巒、坡、崖、澗的合適位置上。共築成九宮、八觀、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廟、三十九橋樑、十二亭台等龐大的建築群，佔地面積160萬平方米，其規模超過故宮一倍以上。

皇權「不能」抵達的風景

我們沒有乘坐纜車上山，而是沿著祭神古道拾階而上，漫步在這個堪稱「中國古建築博物館」的古代皇家園林里。這裡有中國特色的各類屋頂——廡殿頂、歇山頂，單檐、重檐、丁字脊、十字脊，式樣繁多，結構精美，同行的建築學專家說這其間蘊含著中國建築的等級含義。懸於峭壁的南岩的龍頭香讓人膽顫心驚，但也是對香客誠心和膽量的檢驗。紫霄宮憑藉周圍山巒天然形成的一把二龍戲珠的寶椅，讓人慨嘆自然之力的鬼斧神工。當我們汗流浹背地登上金頂，向遠處眺望，向下俯瞰時，心中頓時涌動著一種「萬山來朝，唯我獨尊」的豪情……

在科技和物質高度發達的今天，武當山仍有很多複雜的建築意象和文化密碼無法解讀。比如：紫金城周長344.43米，全城佔地面積34443平方米。周長和面積數字驚人的吻合，是巧合還是大有深意？武當山72峰、玉虛宮72個院落、五龍宮后羿台72個石階，這一組數字又有什麼深意？「一柱十二梁」真的是一年12個月，一天12個時辰的建築敘述嗎？……

皇權「不能」抵達的風景

但是，我們已經可以解讀出環繞在武當山四周的文化環境，它們是一粒粒散落在人類文明史上熠熠閃光的文明火星。

武當山方圓八百里，北至秦嶺南達巴山，自古就是朝秦暮楚、風雲際會之地，也是南船北馬、兵戈紛爭之地。億萬年前，恐龍曾在這裡嬉戲繁衍；女媧鍊石補天，遺下沒用完的材料造就成今天的綠松石礦；「鄖縣人」化石向我們透露出來自遠古人類的秘密；古楚國流落此地，悄悄接受大自然的賜予，安然度過自己的嬰兒時期；屈原被流放於此，從政的理想破滅後，他在此寫野人、賦山鬼，將瑰麗的浪漫主義色彩留駐筆端；炎帝採藥嘗百草於神農架，皇子逆臣流放房陵……這是養育武當山的文化母體。就是在這樣一個博大的民間文化生態之中，武當山吮吸天地精華，接納四方文化，最終得到皇權親睞的眼神，成為一座集權力、文化於一體的「聖山」。它的巍峨建築，是皇權意志的體現，但其中蘊含的文化內涵，卻是皇權不能全部抵達的風景。

皇權「不能」抵達的風景

在紫霄宮裡，我們觀看了一場道教法事。道士們身穿繪金描銀的道袍，手持各種法器，吟唱著古老的曲調翩翩起舞。根據老百姓祈福迎祥、祛病延壽、來財轉運的心愿，通過道行高深的道師掐訣念咒、作法誦經、焚化疏文等一整套嚴格的程序，將祈求者的心愿上奏天庭，做到人神溝通，而獲得神靈的默佑。這和楚地的巫覡精神一致，都是直指人類精神達到的最高端。

皇權「不能」抵達的風景

當李安執導的電影《卧虎藏龍》紅遍西方世界時，李慕白那優雅清逸、神仙般游掠於竹梢林間的東方武當神韻征服了西方，武當功夫一時名噪四海。從武當道教文化母體中所產生的武當武術，同樣集武術、養身之大成，揉道家哲學於一體，以養身練功、防身保健為宗旨，柔中有剛，剛中帶柔，動靜結合，剛柔相濟，行雲流水，給人以美的享受。它的以柔克剛、以靜制動、後發先制、四兩撥千斤的技擊特點，包含了人生的處事哲學。

今天，在鄉村、在城市、在河畔、在廣場，清晨或者傍晚，你時時可以看到太極拳的身姿。舒緩、輕柔的姿態，像荷花、像清風、像流水、像飛雲；它的倏爾轉身、左右搖擺、綿綿不斷，又彷彿使人想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至道玄機，想到天地初開時荒茫混沌的自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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