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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姥姥:我自痴愚積下福

作者 淺海不淺 原發於紅樓夢學刊微信訂閱號



劉姥姥:我自痴愚積下福


《天龍八部》里有個譚婆,剛出場時金庸老爺子戲謔道:


這譚婆牛高馬大,白髮如銀,滿臉皺紋,居然名字叫做「小娟」,嬌嬌滴滴,跟她形貌全不相稱,眾人聽了都覺好笑。但每個老太太都曾年輕過,小姑娘時叫做「小娟」,老了總不成改名叫作「老娟」?


有趣有趣,直叫人揉著腸子笑倒在地。


君不見,雪芹先生筆下,也有這樣一位「老娟」,然則此「老娟」就沒有彼「老娟」威風了。

但瞧這位「老娟」何等形容:她是鴛鴦口中的女篾片,逗趣耍寶,妙語連珠,是個花兒簪滿頭的老風流;她是黛玉口中的母蝗蟲,飲牛飲騾,食量大如牛,是個百獸率舞的老妖精;她是寶玉口中的貧婆子,粗俗無知又妙言解頤,是個一肚子鄉野段子的村嫗老婦。


她就是劉姥姥。這一生志願只要平凡快樂,誰說這樣不偉大呢?


劉姥姥就是這樣一個面對複雜,保持豁達的小人物。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她只求全家吃飽不餓,與榮府里安富尊榮的奶奶太太們大相徑庭,糧食棉被熱炕頭,是劉姥姥的畢生追求。積貧積老之人,歷世久了,憑你什麼琴棋書畫、詩歌酒樂,花事早已看得厭倦,一蔬一飯才是普通人的正經事業。正如《西遊記》里八戒嘲得好,「斯文斯文,肚裡空空」,窮苦之人是沒資格講體面的。於是,劉姥姥就像是「大王叫我來巡山」的小鑽風,雖吃不到唐僧肉,填飽肚子也好啊。於是,她來打秋風來了。


初見,她來自千里之外、芥豆之微的與榮府略有些瓜葛的小小之家,為了家中女兒女婿的艱難生計,帶著未及始齔的外孫板兒踏上了舍著老臉求親靠友之路。一路跌跌撞撞、趔趔趄趄,又小心謹慎、左右逢源,最終打通關節,拜得真佛,拔得了鳳姐身上的一根救命汗毛。第二次,帶著田地裡頭起摘的瓜果菜蔬歡歡喜喜感謝來了,卻不想這次投了賈母的緣,被領著在大觀園逛了一圈,與園子里眾多的太太姑娘們喝酒行令,見了一回大世面。


這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井底之蛙的村野老婦能做到的。

她久經世故,頗知眉眼高低,見到賈母迎上去就是「老壽星」,給了賈母這樣一個繼「老祖宗」、「老菩薩」後又一個新穎達意的稱號;隨時隨地就能捏造出個新鮮的村野故事,暗合了賈母並王夫人求神拜佛的心,還能教寶玉聽入了迷、尋根問底起來;巧姐名字也是劉姥姥所取,取得了機警人鳳姐的信任。


她大智若愚,豁達坦率,「他都伶俐修來福,我自痴愚積下福」,面對鳳姐、鴛鴦等人的有意難堪,她並不冷場,而是配合他們和她們演一齣戲逗賈母開心,並不以為意。其次,她是簡單的樂天派,所謂「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八九,可與人語者五二三」,她不會一上來就訴苦哭窮,雖然和一眾人等地位懸殊,她也照樣笑臉坦然,逗趣耍寶,並不顯露仇富恨窮的心態。



劉姥姥:我自痴愚積下福



明明小事糊塗又洞若觀火,愚鈍滑稽又圓融溫潤。搬出木心先生的一句話: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借我溫軟的魯莽和玩笑的莊嚴。劉姥姥就是這樣一個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智慧老者,與大觀園的眾兒女、賈府的榮枯興衰遙遙相對。

劉姥姥幾次進榮國府時,各人對她的態度不一,雪芹先生藉助這個小小之人為賈府中各人的形象添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鳳姐在劉姥姥面前格外地有優越感,她太需要這樣一個觀眾來瞻仰她的生活了。兩人初見時那一段讀來格外有趣,鳳姐極力表演又似漫不經心,劉姥姥也不無失望表現出了一個粉絲應有的態度,緊張得話都不會說了。鳳姐大約在心裡過足了癮,尋常繁忙的處理繁務的生活需要插播這樣一條廣告來滿足她膨脹的的虛榮心。


也正是因為劉姥姥的出現讓平常性格特徵並不明顯的賈母變得立體起來。在游大觀園時,劉姥姥的滑稽詼諧,將深藏不露的賈母的生活修養與品味激發出來。她聽戲曲,認為「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著水音更好聽」;她指導寶釵居室布置,認為姑娘家家不可太素;點撥告訴鳳姐眾人蟬翼紗和軟煙羅的區別,藝術修養與天分驚為天人。對待劉姥姥,賈母也並不倚老賣老、掂著身份,而是惜老憐貧、優裕寬待,在可接受的範圍內玩笑,絕不越距,在劉姥姥摔倒時、在鳳姐鴛鴦捉弄劉姥姥時,她及時地站出來批評,能夠看出是真誠得憐惜姥姥。可知,福分是修出來的。


妙玉對劉姥姥的態度,誰說不是她自己個性的一種反射呢。嫌劉姥姥臟,倒把自己日常用的杯子與寶玉喝茶,她叫黛玉、寶釵來吃茶,恐怕也是因為不好單叫寶玉並且深知寶玉自會跟來,倒對寶玉說你是託了她兩個的福才喝到茶的,寶玉倒也機靈,說道那我也只領她們兩個的情。蓋因她和劉姥姥都是大觀園的外來者,生生的端出一種極端自尊的姿態來劃清界限、掩飾自卑,有一種喬張做致,欲潔何曾潔。

經常有人把黛玉對劉姥姥的態度與妙玉對其的態度相提並論,得意於又抓住了一條把柄攻擊黛玉為人刻薄。其實倒不然。黛玉戲謔劉姥姥,是因為小孩兒口無遮攔,恐是因為劉姥姥說的抽柴火的姑娘勾了她寶哥哥的魂,讓她心生不滿,並非有意罵她個好歹來,曹雪芹也在此回標回目為「瀟湘子雅謔補餘音」,《詩·衛風·淇奧》有「善戲謔兮, 不為虐兮」一句,可見謔而不虐,並不使人難堪,便知雪芹先生本意在於展現黛玉的奇思妙想、伶俐口舌,並非著意使劉姥姥不堪。


王希廉所說:「若雲家族衰落,平日之愛子嬌妻,美婢歌童,以及親朋族黨、幕賓門客、豪奴健仆,無不雲散風流,惟剩老嫗收拾殘棋敗局,滄海桑田,言之酸鼻、聞者寒心。」當賈家大廈將傾之時,親朋族黨,除了薛家寶釵與寶玉聯姻外,沒有一個親友站出來幫忙,而寶釵也並非純粹的幫忙,一部分也是為了得到寶玉這個人;幕賓門客,此前受過賈家大恩的我們的雨村大老爺,不但不報恩協助,反而推了他一把,著實讓人寒心。豪奴健仆們,周瑞家的乾兒子何三等人趁火打劫、渾水摸魚,偷盜挾私。臨了,只剩劉姥姥,還是鳳姐才智精明,在力拙失人心之時、病魔纏身之刻,一眼看出明白只有劉姥姥值得信任與託付,果然姥姥不負所望,救下了巧姐,沒有讓其淪落在煙花巷,不比那狠毒的狼舅奸兄。只是,當初都在拿姥姥取笑時,誰會想到這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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