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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召喚詩歌繆斯前 鮑勃·迪倫遇見了這個書架

【原編者按】當地時間2016年10月13日下午1點,瑞典學院將2016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75歲的美國音樂家、詩人鮑勃·迪倫。評委宣布的授獎詞是:「他在美國的歌曲傳統內創造了新的詩性表達」。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常任秘書薩拉·達尼烏斯(Sara Danius)說,迪倫是「英語文學傳統中的偉大詩人」,她將迪倫的作品與古希臘兩位詩人荷馬和薩芙(Sappho)相提並論。達尼烏斯說,「迪倫詩歌創作已經有很多年。但是更主要的一點,把他作詞的歌曲念出來,就像是朗讀詩歌一樣。」從1901年諾貝爾文學獎設立以來,共有113位獲獎者。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頒給音樂人。作為迪倫歷時三年完成的回憶錄,《編年史》體現了他的深邃思想和迷人魅力,我們摘選了其中部分文字以饗讀者。還是那句話,無需諾貝爾獎,迪倫足夠偉大。



在召喚詩歌繆斯前 鮑勃·迪倫遇見了這個書架


2012年7月22日鮑勃·迪倫在法國卡賴普盧蓋表演。


我關掉了收音機,在房間里來回走動,停了片刻,然後打開黑白電視機。正在播《馬車隊》。這齣劇似乎是從國外引進的。我把它也關了,走進另一間房,這間屋子沒有窗,只有一扇漆過的門——簡直就是個從地板到天花板都是書的黑暗的大洞穴。我擰開燈。這地方太強有力地把文學呈現在你眼前,讓你無法繼續保持麻木。到目前為止我都是在另一種文化譜系裡長大,這種文化譜系讓我的思想變得如煤煙般黑暗。白蘭度。詹姆斯·迪恩。米爾頓·伯里。瑪麗蓮·夢露。露西。厄爾·沃倫和赫魯曉夫,卡斯特羅。小石城和《佩頓的地盤》。田納西·威廉姆斯和喬·迪馬喬。約翰·埃德加·胡佛和威斯汀豪斯電氣公司。納爾遜兄弟。假日酒店和高速雪佛蘭轎車。米奇·斯比爾蘭和喬·麥卡錫。萊維鎮。


站在這間房間里,你可以把上面的這些名字都當成笑話。這裡有各種各樣的書,類型學、銘文學、哲學和政治意識形態的書。這些東西能讓你目瞪口呆。像《福克斯的烈士傳》《十二愷撒》,塔西佗的演講稿和致布魯圖斯的書信。伯里克利的《理想的民主城邦》,修昔底德的《雅典將軍》——一篇能讓你戰慄的敘述。它寫於耶穌誕生前四百年,討論人性是任何優秀事物永遠的敵人。修昔底德寫到他所在時代的文字是如何偏離了它們的原意,行動和觀點是如何在一眨眼間改變的。感覺上好像從他的時代到我的時代什麼都沒變。


那裡還有果戈理、巴爾扎克、莫泊桑、雨果和狄更斯的小說。我通常翻到書的中間,讀幾頁,如果我喜歡就再從頭讀起。《疾病的形成和治療》(Materia Medica)——是一本好書。我在找尋我從未得到過的教育。有時我打開一本書會看到前面有手寫的筆記,像馬基雅維里的《君主論》一書上寫著「搗亂分子的精神」。「世界性的人」寫在了但丁的《地獄篇》的書名頁上。這些書並沒有按任何特定的順序或題材排列。盧梭的《社會契約論》放在《聖安東尼的誘惑》旁邊,奧維德的《變形記》,這個嚇人的恐怖故事和大衛·克羅克特的自傳放在一起。那數不完的一排排書——索福克勒斯的關於神的本性和功能的書——為什麼世界上只有兩性。亞歷山大大帝進軍波斯。他攻下波斯後,為了維護其統治,他讓軍隊同當地的婦女通婚。這之後再也沒有人口、起義或其他麻煩了。亞歷山大知道如何獲得絕對的控制。還有西蒙·玻利瓦爾的傳記。我想讀一讀所有這些書,但那樣我就不得不待在養老院或其他什麼地方了。我讀了一部分《喧嘩與騷動》,不是很懂,但福克納很有力。我還讀了一些「尊者」阿爾伯特(Albertus Magnus)的書……他把科學理論和神學結合在一起。和修昔底德的東西相比,它屬於輕量級。「尊者」好像不能入睡,在深夜寫出了這些東西,衣服貼在冷冰冰潮膩膩的身體上。有很多這樣的書都太厚而無法閱讀,就像是些巨型鞋子,只適合天生大腳的人。我讀得最多的是詩集。拜倫、雪萊、朗費羅和愛倫·坡。我背下了坡的詩歌《鍾》並在吉他上撥弄著給它配了曲。那兒還有一本關於約瑟夫·史密斯的書,這位真正的美國先知說自己就是聖經里的以諾,並說亞當是第一個人神。這東西跟修昔底德比起來也顯得蒼白。這些書讓整個房間都有力地震動起來,讓人暈眩。萊奧帕爾迪所說的「孤獨的生活」好像是從某棵樹的樹榦里蹦出來的,有種無望又無法摧毀的傷感情緒。

有一本潛意識之王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書叫做《超越快樂原則》。有一次我正在翻看的時候雷走了進來,他看到這書後說道:「這個領域裡最出色的人都在廣告公司里工作。他們都憑空做生意。」我把書放回原處,再也沒拿起來過。但我還實實在在讀過一本羅伯特·E·李的傳記,讀到他的父親在一次暴動里毀了容,他的眼睛裡倒入了鹼液,然後拋棄了家庭去了西印度群島。羅伯特·E ·李是在沒有父親的環境里長大的。不管怎樣,李靠自己闖出了名堂。不僅如此,而且正是因為他的一句話,僅僅是因為他的一句話,美國才沒有陷入一場可能一直持續到現在的游擊戰中。這些書挺厲害的。它們真的很厲害。


很多頁書我都高聲朗讀出來,我喜歡那些文字的聲音,喜歡這種語言。比如彌爾頓的抗議詩《皮埃蒙特大屠殺》。這首政治詩講的是義大利薩伏伊公爵殺害無辜的事件。它就像民謠的歌詞,甚至更高雅。


那書架上的俄國書顯得特別灰暗。有普希金的政治詩集,他被認為是革命性的。普希金死於1837年的一場決鬥。有一本書是列奧·托爾斯泰伯爵寫的,我在二十多年後參觀了他的莊園——那是他的家族莊園,他曾經在那兒教育農民。它坐落於莫斯科郊外,他晚年就來到這裡,厭棄他自己所有的作品並譴責任何形式的戰爭。他八十二歲時留了張條子給家裡人說不要管他,然後走進了下著雪的森林,幾天後人們發現他死於肺炎。一個導遊讓我騎了他的自行車。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一生同樣歷經艱險。1849年沙皇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亞的勞改營。他被控撰寫社會主義宣傳物。他最終被赦免了,開始寫作小說來抵擋他的債主們。就像70年代初我創作專輯來抵擋我的債主們一樣。


過去我從未這樣熱衷於書籍和作家,但我喜歡故事。埃德加·萊斯·巴勒斯寫的故事——他描寫了神秘的非洲,盧克·肖特(Luke Short)——神秘的西部故事,凡爾納,H·G·威爾斯。這些都是我最喜歡的作家,但那都是在我發現民謠歌手之前。民謠歌手寥寥數句便能把歌唱得像一整本書。很難講究竟是什麼使得關於一個人物或者一個事件的一首民謠歌曲變得有價值。也許是某種公正、誠實、開放的人格。一種抽象的勇敢。阿爾·卡波內(Al Capone)是個成功的黑幫人物,他掌管著芝加哥的地下世界,但沒人寫過關於他的歌。他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都不有趣,也不英勇。他是索然無味的。一條胭脂魚,好像他一生都沒有一個人單獨出去過。他就是個惡棍、流氓,就像那首歌唱的……「尋找鎮上的流氓。」他甚至不配有一個名字——看上去就是個沒心肝的騙子。帥哥鮑伊·弗洛伊德(Boy Floyd)就完全相反,可以激起一種冒險精神。甚至他的名字就有東西可說。在他的惡名聲里有一種無拘無束、沒有定型的氣質。他永遠不會統治任何一座城市,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操縱機器或扭曲他人,但他有血有肉,代表了普遍的人性,並給你留下了一個有力的印象。至少他們在那個窮鄉僻壤把他抓住前是這樣。


書架上還有藝術書籍,馬瑟韋爾的書,早期的賈斯帕·約翰斯,德國印象主義畫家的小冊子,格倫沃德(Grunwald),阿道夫·馮·曼澤(Adolf von Menzel)的東西。還有很多工具書,如何修復向後屈的膝蓋……如何接生,如何在卧室中進行闌尾切除手術。這些東西足以讓你做起噩夢。架子上還有其他能吸引你眼球的東西——法拉利和杜卡蒂斯的粉筆草圖,關於亞馬遜女人、埃及法老的書,各種圖片書,包括馬戲團雜技演員,戀人們以及墳場。這附近沒什麼大的書店,所以很難在一個地方找到這麼多書。我非常喜歡那些傳記書,讀了一部分腓特列大帝的傳記,我驚奇地發現他除了是普魯士國王之外,還是個作曲家。我還翻了《戰爭論》,克勞塞維茨寫的那本書。他們稱克勞塞維茨為首席戰爭哲學家。從他名字的發音你可能覺得他會長得像馮·興登堡,但其實他不像。從書里的肖像照來看,他長得像詩人羅伯特·彭斯,或者是那個叫蒙哥馬利·克里夫特的演員。這本書出版於1832年,克勞塞維茨從十二歲起就在軍隊里。他的軍隊都由高強度訓練出來的職業軍人組成,而不是只服役幾年的年輕人。他的部下都是無法替代的,他講了許多關於如何把部隊調動到制勝的位置,讓另一方軍隊看不到任何勝機而集體放下武器。在他的時代,任何一場正規的戰役都贏不了什麼,卻容易輸掉很多。對克勞塞維茨而言,投石塊不是戰爭——不是理想的戰爭,絕不是。他談了許多戰場上的心理和偶然因素——天時、氣流——起了很大作用。

我還讀了羅伯特·格雷夫斯的《白色女神》。我還不太懂得如何召喚詩歌繆斯。不管怎樣,我知道的那點貨色都還不夠去麻煩繆斯呢。多年後我將在倫敦和羅伯特·格雷夫斯本人見面。我們繞著帕丁頓廣場散了一小會步。我想問問他書里的一些內容,但我記不起太多。我非常喜歡法國作家巴爾扎克,讀了《運氣和皮革》和《邦斯舅舅》。巴爾扎克十分有趣。他的哲學很簡單明了,說純粹的物質主義大體上是治療瘋狂的解藥。對巴爾扎克而言,唯一真正的知識似乎存在於迷信里。一切事物都服從於分析。儲藏起你的能量。那就是生活的秘密。你能從巴爾扎克先生那兒學到很多東西。有他作伴很有趣。他穿著修道士的袍子,不停地喝著咖啡。過多的睡眠會阻塞他的思想。他的一顆牙齒掉了,而他說:「這意味著什麼?」他質問一切。他的衣服被蠟燭燒著了。他開始思索蠟燭是不是個好兆頭。巴爾扎克非常逗。



在召喚詩歌繆斯前 鮑勃·迪倫遇見了這個書架


《編年史》 美)鮑勃·迪倫 著 徐振鋒 吳宏凱 譯 河南大學出版社 2015年2月版



(本文選自《編年史》第二章《失落之地》,標題為原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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