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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延聖:手中有刀 心中有圖

順著大明寺西花園的竹石小徑,拾階而上,蜿蜒盡頭,木廊之中,有一別室,推門而入,如置蘭圃,檀香浮動,靜氣安寧。窗外,梵唄之聲,掠過水麵陣陣拂來。室內,刀鋒划過木板,木質原有的淡雅香氣,隨著刀鋒所至,悄然瀰漫開來。

馬延聖:手中有刀 心中有圖


這裡是「江北刻經處」,在裡面刻著經文佛像的人,名為馬延聖。他和雕版印刷之間的故事,還要從十年前說起。


十年前雙博館落成


探尋雕版印刷秘密

馬延聖:手中有刀 心中有圖


那時候的馬延聖,常常就喜歡在一片片展示的雕版前駐足,那些歷經歲月滄桑的雕版,經過千萬次的撫摸和印刷,邊角已經磨得圓潤,字跡開始有些模糊,也正因為此,馬延聖能夠在這些版片中,感受到一些歷史的畫面感。他似乎能夠看到,在天寧寺,在揚州書局,一位位古人正在手握刻刀,在木版上運刀如飛。木屑漸漸在地上堆積,版片上的字跡卻是逐漸清晰。《全唐詩》、《全唐文》……一部部在後世影響深遠的巨著,就在這些工匠們的刀尖和版片之間進行著傳承。


不僅如此,站在每一塊雕版面前,馬延聖的思緒,都會衍生開去。紙壽千年,為何那些蒙在雕版上的紙張,能夠承載千年的光影和歲月。墨香恆久,為何那些輕輕浸染的墨汁,至今嗅著還能辨別出松針和明月的味道。木版刻字,為何這些方形的文字,排列起來,就能將5000多年的文明序列整齊,娓娓道來。雕版印刷,哪裡只是一門「非遺」,明明是一本厚重的史書,隨便掀開一頁,都是驚艷了好幾個朝代的錦繡文章。這裡面的一行一字,都凝聚著古人智慧的結晶。站在這扇大門面前,透過一絲絲的縫隙,馬延聖都想往裡面窺探一下,他太想讓自己的生命體驗,和這門技藝產生關聯了。


拜師學藝年紀最長


謙虛好學不恥下問

想進這一門,必須要拜良師。在揚州,雕版印刷的國家級傳承人,唯有一位,那就是陳義時大師。隨著時光的流轉,很多看似已經被湮滅的技藝,卻在歲月的淘洗中,綻放出原有的光華來。儘管在當下,人們已經不再藉助雕版印刷傳播文明,但是這種古老的技藝,還是吸引了很多年輕人,拜在陳大師門下。每天,在杭集王莊的陳大師家中,都會有幾位年輕人,從磨刀開始,觸摸著雕版印刷的入門之道。


馬延聖第一次登門拜訪的時候,包括陳大師在內,學徒們都開始有些訝異。畢竟,當年的馬延聖,已有30多歲了,對於任何一種技藝來說,這樣的年齡來當學徒,都有點嫌大了。


「我對他的印象還是很深的,因為他找到我的時候,的確年紀不小了。但是,幾句話一講,我就能夠感覺到,他對於雕版印刷,有著一股發自內心的真誠,他很有熱情,很願意去學。」陳義時大師回憶道。


拜在陳大師門下之前,馬延聖就自己刻過字,刀痕粗細深淺,都有些凌亂。在陳大師門下,從握刀開始,刻在木版上的每一根線條,都需要屏息靜氣,從小臂到手腕,每一條肌肉的發力,都需要一致,刀尖在木版上划過,輕微的嘶啦聲,在馬延聖聽來,就是美妙的樂曲。


放下刻刀的時候,馬延聖也會和年紀都比他小的「師兄」們聊天,天上星斗漫天,地上蟲鳴蛙叫,馬延聖會覺得,能夠盡心去學一門技藝,全心投入,無所掛礙,這在人世間,就是一種輕鬆自得。其中妙趣,外人怕是難以知曉。

北上南下遍訪名師


長途跋涉不辭辛勞


以前的雕版印刷傳承,都是靠著師傅對徒弟的口傳心授。師傅怎麼教,徒弟怎麼學。在信息化如此發達的今天,也為傳承提供了多種可能。往外走一走,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已經不算一件難事。


揚州一直都是雕版印刷的重鎮,同時,雕版印刷也是唯一一項以揚州為申報主體的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當然,揚州也並非中國雕版印刷的全部。楊柳青、桃花塢、朱仙鎮、十竹齋……光是聽這些名字,就能感受到文風雅韻,那一張張妙趣橫生的年畫,那一份份厚重踏實的傳承,都讓馬延聖嚮往。他很好奇,在天南海北,那些和雕版有關的文藝,各自蘊含著什麼樣的絕代風華。

那麼,就出發吧。先是北上,在天津楊柳青,他徜徉在一幅幅刻畫精美,畫面艷麗的年畫之中,一幅幅年畫,都有著傳統文化的浸染,厚重紮實,看似輕薄的紙張,在馬延聖眼裡,張張重若千鈞。還有河南朱仙鎮,那裡的藝人,至今還保留著傳統的扎染藝術。馬延聖不是普通的遊客,他太想把這些技藝,全都融在自己的腦海里。面對一位位鬚髮皆白的傳承人,馬延聖都懷抱一顆謙卑恭敬的心,求學好問。有人熱情,朱仙鎮的老人,手把手教著他,每種顏色的配比,採用那些自然的花草,製成的顏料,才能千百年不會褪去。有人保守,特別是聊上幾句,就會覺得非常警惕,萬萬不會再說一句的。馬延聖也不著急,那就在當地住下,一有時間就去看,去揣摩,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有些技藝,傳承千年的精髓,往往就在一刀一划之中,就能透露出蛛絲馬跡來。馬延聖曾經在一個大雪漫天的冬天,驅車四個多小時,前往杭州十竹齋問道,到了那裡,只是看了幾眼,一些心中的疑惑就是茅塞頓開,無需久留,又在飛雪之中踏上歸途。只不過,去時迷茫,歸時澄明,心境已是大不同。


去的最多的,是北京榮寶齋。這也是每一位雕版印刷從業者心中的聖地,古色古香,雕樑畫棟的內在,是氣若長虹的規模,是線比髮絲的精細。那些年,馬延聖去榮寶齋的次數,竟多達20多次。不問,只看,那些演示者的每一個動作,行刀的方向,著墨的手勢,最是細微末節的處理,都深深烙刻在馬延聖的眼裡心中。去得多了,就能那裡的工作人員,都混了眼熟,見他去了,都會打聲招呼:「又來啦?」


見多才能識廣,馬延聖就能比較出,揚州雕版的優勢與局限。揚州雕版自古刻印精良,尤擅刻字,而蘇州桃花塢、天津楊柳青,更擅刻圖。桃花塢的藝人們,刀刻版片,版片不移,刀隨意走,如此一來,線條走向流暢,圖案渾然天成。人物眉目可傳情,衣冠角帶可引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對於雕版印刷來說,刀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次馬延聖取經的,卻是一位製作小提琴的專家。都知道,小提琴對於刀具的要求是最高的。如何磨出最快的刀?只有兩面刀刃的交集角度無限接近零度,這就是世間最快的刀。


手中有刀,心中有圖,馬延聖的雕版人生,因為有了這樣的兼容並蓄,他手下的圖案,自然有了不一樣的神採風韻。這些年,因為手握刻刀,手指受力,漸漸有些變形。這些年,因為四處奔波,求師拜學,個人花費數十萬元。這些在外人看來,有些不可理解的付出,對於馬延聖自己而言,卻是非常值得。


重現「江北刻經處」


滬上講學傳道授業


有了翅膀,要有一片能夠翱翔的天空。有了技藝,要有一塊可以施展才能的平台。2014年,大明寺能修大和尚,一心發願,重現「江北刻經處」,這也為馬延聖的雕版印刷技藝,提供了最好的安身之所。


如今,南京有座「金陵刻經處」,鮮為人知的是,南京「金陵刻經處」與揚州頗有淵源,也可以說「金陵刻經處」有一半屬於揚州,這還要從江都磚橋鎮曾有一處與「金陵刻經處」系出同源又殊途同歸的「江北刻經處」說起。


「金陵刻經處」的創辦人是清代揚州妙空法師分不開的,41歲時在南京出家受戒,他非常痛惜明代創刻的佛家典籍「南藏」的許多經版被太平天國焚毀,於是發下宏願重刻,並自號刻經僧。創辦「金陵刻經處」後不久,為廣為募化刻經的資金,妙空法師在江都磚橋創辦「江北刻經處」,和金陵刻經處分工合作。妙空法師以後又在蘇州、常熟、浙江、如皋等五處設立刻經處,以「江北刻經處」為首,總攬一切事項。光緒年間,在「江北刻經處」鐫刻《大般若經》至第425卷時,妙空法師病重垂危,他囑咐徒弟本賢等人,毋忘其刻經心愿。妙空圓寂後,由清梵法師鼎力相助,主持刻完這部600卷的大經,接著又續刻了諸多大部經書。近代戰火紛飛,「江北刻經處」也是難逃劫難,毀於戰火。好在,很多版片,都運往「金陵刻經處」,占「金陵刻經處」的目前所藏經版的五分之一左右,現在「金陵刻經處」刊印的般若部經書和《寒山詩》等的後面還可以看到「江北刻經處」的字樣。「江北刻經處」和「金陵刻經處」最後又殊途同歸。


那麼,當世間歸於和平,當匠人重操刻刀,「江北刻經處」也理應重現在揚州大地上。在能修大和尚的主持下,「江北刻經處」在大明寺重建,大明寺也成為了唯一一所「前有刻經處,後有藏經樓」的寺廟。而在其中主持工作的,就是馬延聖。


不僅如此,馬延聖還連續幾年,受到上海視覺藝術學院(前身為復旦大學上海視覺藝術學院)邀請,擔任客座教授。在學校里,雕版印刷課程是選修課,學完就可以拿到3個學分,很多都是全班同來。在高等學府的課堂上,馬延聖絕不僅僅解讀雕版印刷,而是以此為線,串聯起印刷史、文字史、裝幀史、傳播史等諸多課程,這是一棵大樹,每根枝椏都通往中華文明的終極研究。


作為一門手工技藝,馬延聖在授課時,也是邊刻邊講,對於學生來說很是新鮮,上課的時候學生們的熱情都很高,對揚州雕版印刷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最後的結業作業,就是學生們自己雕刻的雕版。馬延聖看到,在那一片片稍顯稚嫩的版片上,閃耀著的都是中華文明的智慧之光。


雕版印刷「眼高手低」


國際專家論道交流


在高校授課時,就有學生提問,現代的印刷技術,已經突飛猛進,保持著手工的雕版印刷,還有什麼意義?或許,這也是很多人心中共同的疑惑。


的確,從印刷書籍的速度來看,雕版印刷已經被時代所淘汰。然而,這門技藝本身所承載的文化內涵,卻是隨著時代的進程顯得彌足珍貴。在一片片版片之中,可以體會當年工匠們傳播文化的不易。每一塊版片,凝結著諸多文化的交集。每一塊版片,都有人的氣息,人的味道。


從業久了,就能從中探尋出很多旁人無法體會的樂趣來了。比如馬延聖就能通過雕版的字體,基本判斷出版片的時代。通過清晰的程度,大致追溯到印刷的次數。他就覺得,從事這樣的行業,一定是要「眼高手低」的,最重要的就是眼界,需有高的情懷,才有精的技巧。手低不怕,可以慢慢提升。眼界若是低了,就會發展有限。


因此,必須苦讀,雕版史、文化史、文字史……不能說每一部史書都在胸中完全交融,卻能說每一部史書都曾涉獵了解。肖東發先生的《中國圖書近代印刷史論》出版後,馬延聖讀完還有自己的觀點,寫信與肖先生探討。肖先生大喜過望,如今還有人苦讀這類書籍,並能與之相論的,實在不多,當下引為知己,相約共同著作。


江北刻經處,也成為一個國際交流頻繁的地方。常有來自韓國、日本的專家學者,來到這裡,一坐就是半天的時間。一杯茶,一炷香,看似平靜交流,實則在一些觀點的碰撞上,電光火石,你來我往,每一個話題,都牽涉著千百年遺留下來的困惑。屢屢至此,馬延聖都是引經據典,說出來的每句話,都能在歷史和文明史上找到落腳點,都能彰顯出一個文明古國的泱泱自信。


發願刻出《法華經》


手中有刀心中有佛


在中國,佛教文化和雕版印刷是密不可分的。佛教教義曾通過雕版印刷的方式廣向民眾,雕版印刷也曾因為佛教經文的傳播而得以發揚光大。設在大明寺內的江北刻經處,就將這兩種文明融於一處。


在馬延聖看來,刻書,就是刻心。窗外遊人如織,人聲鼎沸。他卻能安之若素,平心靜氣,這就是一個修行的過程,讓佛教教義在雕版上行行浮現,他不是出家人,內心也能升騰祥和明瑞。

馬延聖:手中有刀 心中有圖


馬延聖:手中有刀 心中有圖



馬延聖先生雕刻的陳遠先生書法


從去年至今,馬延聖已經刻出了《版若波羅蜜心經》、《鳴空集》等佛教經典,現在手上正在刻的,是一套「觀音三十二化身像」。從《明代觀音木刻畫譜》中找到的古代畫譜,如今首幅已經漸有眉目,木版上的觀音,慈眉善目,手持楊柳,遍灑甘霖,普度眾生。

馬延聖:手中有刀 心中有圖



馬延聖還有一個發願,那就是刻寫十多萬字的《法華經》,讓這部佛教經典巨著,以雕版的形式,現於人間。


拿起刻刀雕佛,放下刻刀念佛,窗外佛音縈繞,心中佛法莊嚴。一盞燈,一支香,一把刀,一塊版,這是江北刻經處的所有,也是馬延聖的精神樂土,靈魂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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