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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一個人古怪而迷人地造假

只有他一個人古怪而迷人地造假



文學的零度:論佩索阿的「異名」寫作

一、


小說創作的奧秘,如果不是那位很少現身、卻又無時不在的敘述者,還能是什麼?小說,從來都不該被簡單地劃定為情節、人物、描寫的羅列;它不是藉助結構單元組合而成,而是在敘述者發出的聲音中融貫於一體。將所有小說——無論是傳統的,還是現代的——組合成一個大的文類,虛構無疑是本質要素,但虛構一詞並未說出小說的全部,甚或只言及了表面。真正將所有小說凝集於一體的,是小說家在小說中設計的那位敘述者的聲音。應當迎向一種小說聲音學,而不是小說敘事學。


傳統小說的敘述者發出一個勻質、整一的聲音,具有無個體化的普遍特性。而在現代小說中,一種具有自我意識的聲音被特意設計出來,它既不能等同於小說中某位人物發出的聲音,也無法與小說家特定的表達方式划上等號(雖然與後者緊密相關)。藉此,我們也就能將現代小說與後現代小說區分開來。無論後現代小說所使用的是何種技法——拼貼、反諷、元小說……——都是對同一敘述聲音的瓦解:失去統一性(拼貼)、自我調侃(反諷)、自我指涉(元小說)……


如果說,小說中那位無時不在、只偶爾現身的敘述者是小說家個人身份的某種喬裝打扮,——因為無論就何種目的,敘述者的聲音永遠都帶著小說家個人的腔調,如果我們將小說看成由這位敘述者言說生成——那麼小說的風格(羅蘭·巴特在《寫作的零度》所言的來自於個體經驗的縱向必然性,形象、敘述方式、辭彙等)無疑帶著小說家個人的印記。也即是說,雖然小說家可以創造與自我個性完全殊異的人物,但那位潛在的敘述者也只能在某些程度上發生偏離,而無法與小說家本人徹底無關。

二、


因為小說創作本身具有的這種無可調和的矛盾:小說家雖然可以發出任何人的聲音(讓我們允許這種極限),但完構這個聲音還是需要藉助於小說家本人所儲備的詞庫、用語習慣與敘述方式;小說因而無法完成一種絕對異質的、與小說家本人完全無涉的「零度」文本。但這種文本的「零度」實則已經通過詩歌出現在費爾南多·佩索阿的「異名」寫作中。當佩索阿藉助於阿爾伯特·卡埃羅、里卡多·雷耶斯、阿爾瓦羅·德·坎波斯等異名進行詩歌創作時,他不是將作品僅僅冠於他們的名下,而是為每一位異名者設計了生平、思想和寫作方式。


藉助一部紀錄片透露給我們的信息,我們能明白這些異名者如何侵入了費爾南多·佩索阿的現實生活。《佩索阿遇上卡瓦菲斯的那個夜晚》這部紀錄片重現了現代主義詩歌的兩位偉大詩人佩索阿和卡瓦菲斯在一艘遊船上相遇的情形,這是兩位詩人的唯一一次相遇。在那位希臘年輕人的回憶中,他在船上第一次見到佩索阿時,對方告訴自己的真名不是費爾南多·佩索阿,而是阿爾瓦羅·德·坎波斯。這是佩索阿創造的其中一個異名,造船工程師,並幫助建造了當時他們所搭乘的那條船。這說明在佩索阿的思想里,「異名」不只是存在於紙頁上的創作方式,更是生活本身。


佩索阿虛構的既不是文本中的人物,也不是生成文本的敘述者,而是創作者本人。小說創作所無法做到的「零度」,實則已經由佩索阿做到了;小說中無法發出的與小說家本人完全無關的聲音,實則已經在詩歌中實現了。詩歌之所以能夠解決小說中無法解除的這種悖論,原因在於詩歌並不像小說那般需要藉助於敘述者的聲音作為中介(小說家-敘述者-小說),它從一開始就是詩人自己的表達(詩人-詩歌)。能破解創作者與作品間緊密聯繫的方法,只能通過置換創作者,讓作品好似由別人寫成;而這隻有詩歌才能辦到。


三、

如果不建立一種「文學聲音學」,我們便不太能分清在佩索阿的「異名」寫作與小說家的「虛構」創作中出現的真正差別。佩索阿正是藉助於對這兩種文類差異的把握,將小說的「虛構」手法借用到詩歌創作中,才創造出「異名」這種獨一無二的寫詩方式。對於真正書寫內心、以真實為標杆的詩歌創作如今也獲得了虛構的合法性,得力於佩索阿將重心從「作者-作品」這組二元關係中的後者移向前者,並破解了後者中始終縈繞的虛構悖論。


因為佩索阿的出現,文學第一次獲得了異質構成。羅蘭·巴特所言的「零度」依然有溫度,無論這位作者在作品中多麼深刻地隱匿自身,用一種中性的方式寫作,這種風格依然源出於他的個性。只有到佩索阿這裡,詩人通過徹底地化身為完全殊異的另一個人,「文學的零度」才得以真正誕生。佩索阿的啟示在於,當作為一種遊戲的虛構侵入到生活,詩人便能體驗存在的無限可能性。


至於為何只有佩索阿發展出了這種古怪又迷人的寫作方式,原因或許在於唯有佩索阿單槍匹馬地以「無」的形態出現在文學世界中。當佩索阿不斷地消隱自我的個性,將其減至無的程度,他便有了獲得所有個性的可能。「無」不是沒有,而是潛在的無限可能性。佩索阿通過實踐,抵達了一種存在極限,其中迴響著來自東方世界的迴音。甚至,佩索阿向前更進一步:當東方哲人滿足於「無」的境界,佩索阿實則已經開啟「所有」的可能性。「無」與「所有」實則一體兩面。


四、


那麼,這種「文學的零度」意義何在?在那首著名的《自我心理志》(AUTOPSICOGRAFIA)中,佩索阿將自己的詩學思想以詩句的形式展現。這首短詩至少表達了佩索阿對「異名」寫作有什麼意義這一問題的思考。詩一開始,如同宣言一般清楚就表達了「詩人是造假者」這樣一個概念,以反駁詩人只能自我表達的觀念;接著佩索阿更進一步指出詩人的造假能力如此高深,竟然可以將真切感受到的痛假造成(詩中的)痛。這兩種均屬於詩人自己的痛具有本質的區別。

第二小節著重講了這兩種痛,以及讀者在閱讀時感受到的新的痛。「那些讀他作品的人/充分感受到的痛/不是他有過的兩種痛/而僅是他們所沒有的」。在這裡,出現了一種新痛:即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感覺到的痛,這種痛與詩人在現實生活中遭受的痛和把這種痛轉化為詩歌中的痛都不同。它是讀者通過自己的生活閱歷與閱讀經驗在原文本上生成的,這是一種只屬於讀者個人、通向非個性化的閱讀磁場的虛構經驗。


而這正是佩索阿「異名」寫作的核心意義。它即是一種文學遊戲(作品自身),一種生活方式(作品-世界),同時也是對讀者經驗的再生成(作品-讀者)。如果說「寫作的零度」發生在寫作這一獨特的行為之中,那麼「文學的零度」指向的則是讀者通過作品獲得的嶄新經驗。這種嶄新經驗使得詩歌的虛構(或如佩索阿本人所言「假造」,fingir)獲得了一種合法性。


附詩:


AUTOPSICOGRAFIA

Fernando Pessoa


O poetaéum fingidor.


Finge t?ocompletamente


Que chega afingir queédor


A dor quedeveras sente.


E os que lêem o que escreve,


Na dor lidasentem bem,


N?o as duasque ele teve,


Mas sóa que eles n?o têm.


E assim nascalhas da roda


Gira, aentreter a raz?o,


Essecomboio de corda


Que sechama o cora??o.


自我心理志


費爾南多·佩索阿


詩人是造假者。


假造得如此徹底


以致能假造


真切感受到的痛。


那些讀他作品的人,


充分感受到的痛,


不是他有過的兩種痛,


而僅是他們所沒有的。


這樣,在環形軌道上


轉圈,取悅著理智,


這輛擰緊了發條的小火車


它的名字叫心。


(把噗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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