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本順的靈龜和高官的恐懼

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

西漢絳侯周勃曾被人誣陷「謀反」而下獄，受夠了獄卒的侮辱，出獄後作此感嘆。這兩天，我看完中紀委的反腐專題片《永遠在路上》，不由得想起了這句話。

專題片第一集中在鏡頭前懺悔的幾位貪腐官員，無一不是位高權重，郭、徐那可是太尉、樞密使，或者相當於「同平章軍國事」，級別較低的白恩培、周本順、李春城也是一省督撫或一省的布政使。可是，猛虎入了籠牢，曾經再鋒利的牙齒也被拔掉，任由馴虎人呵斥和管教。

我曾經的同事、優秀的新聞人張慶寧在評論李春城的表演說：「最具學者風範的當屬春城書記，一臉真誠地泣訴追悔。可他中途忘詞了…」春城書記忘詞時，似乎可以聽到有畫外音提示。

這些當年威風凜凜，鎮守一方的大吏，一旦被系，確實和小蟊賊進了局子，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看到郭、白等人一頭白髮，面容憔悴，很好地詮釋了權力不但是最好的春藥，也是最佳的化妝品。虎落平陽，失去權力的他們，就是一個落魄的孤老頭。

我當然不是同情這些貪墨無狀的官員，只是感慨在巨大的政治之手撥弄下，大人物也有著無比的恐懼感。一個名「水煮語」的公號分析拍攝背後的故事說：

一來這次的採訪拍攝是受高層指派，具有極高的政治性，肯定有紀委系統的同志在採訪現場把關，而他們對採訪對象情況了如指掌，所以落馬高官不會不說。

再就是那些往日的大員們都深知，玩政治最重要的是姿態。之前在法庭上認罪悔過，是一種政治姿態；這次接受採訪，同樣也是政治姿態。

這種分析大致不差，但並不能當然地得出石扉客肯了定採訪幾位高官的記者專業水平是一種誤讀。願意演和能在鏡頭前表現得是否符合「導演」的要求，並不能劃等號，其臨場發揮水平，配合他們的記者起相當大的作用。

「玩政治最重要的是姿態」，這是千古以來中國官場人士都明白的道理，罪臣痛哭流涕自訴辜負聖恩，是千百年來一次次循環演出的戲碼。如此無非是出自恐懼和僥倖心理，希望得到寬大處理。托克維爾曾經說過：在美國,所有的政治問題最終都會轉化為法律問題。而在中國，這類重大的法律事件，最終都以政治化的手法來解決。如此，高官無論是在台上春風得意還是落馬後受司法懲處，政治化的表態十分重要。

落馬的高官自然心懷恐懼，那麼在台上呢？我認為多數仍然心懷恐懼，因為沒有人能保證那把達摩克斯之劍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除非這位高管是一塵不染的「聖人」。如周本順在視頻中所言：「我出個面，幫他們站個台，吃個飯，什麼話也不說，別人的生意就做成了。」這樣的情況，對手握大權的高官而言，難道只是個別現象？多年前落馬的山東泰安市委書記胡建學曾說過「官做到我這一級，就沒人管了。」胡還只是一個廳局級，其所言的「沒人管」應該解讀為日常監督形同虛設，一把手說了算。而上峰真要管你，辦法多的是，管不管，如何管，幾乎完全操縱於更高級別的官員甚至是「第一人」。誰會不幸成為揀選出來的倒霉蛋，由許多偶然的因素所決定，你說高官們恐懼不恐懼？在六中全會前放出這樣一部片子，我認為就是要加大還在位的高官的恐懼感，讓他們更加忠誠。斯大林在《君王論》上有這麼一條批示：「令人恐懼比受人愛戴更偉大」。

這部片子中，中紀委的辦案官員透露一個類似八卦的消息：周本順讓一位保姆專門為其養寵物。這寵物是一隻烏龜，非尋常之物，被周視為招福避禍的靈物，靈龜死後，他手抄經文為其超度，並讓經文和烏龜一起埋葬。而且據辦案人員說周不論到哪裡任官，家裡都設有佛龕，初一十五親自燃香拜佛。

此事乍看起來，這位高官「不信馬列信神佛」，很迷信。可細分析起來，這是人性的正常表現。一位貧寒子弟，數十年奮鬥，做到封疆大吏。世上有能力的貧寒子弟多了，組織上為什麼偏偏器重他？難道不是因為看不見摸不著的好運氣？而官位越高，得到越多，就越有一朝失去而成為階下囚的恐懼。一個小官如果因緣際會，入了某位有權勢的貴人法眼，則平步青雲；而相反假如得罪某位貴人，可能肇禍入門。《紅樓夢》中有詩云：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這一切的禍福得失，幾乎都處在不透明的運作之中，很容易讓人歸結為神秘的力量在起作用。古代天子害怕上天降禍；官員則害怕上司和天子雷霆之怒，所以天子和高官信奉風水、靈物、祥瑞是尋常的事，李一、王林這類方士大行其道。

北宋時，官至參知政事（次相）、樞密使（掌軍政大權）、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丁謂，曾教唆女道士劉德妙：「汝所為不過巫事，不若托老君言禍福，足以動人。」劉德妙鑿地挖得一隻烏龜，帶入宮禁，欺騙皇帝說這是太上老君的化身。

不知道周前書記所養的那隻烏龜，和女道士劉德妙帶進宮中的那隻烏龜，是不是一個品種。很巧，周的烏龜死了，似乎他的好運氣也到頭了。

李商隱有詩：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一位掌握八千萬人命運的封疆大吏，那麼看重一隻烏龜，可不是一個笑話，而是某種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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