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電影說的是五十二年前的事，但我看了越想越害怕
文 | 悉尼卡通
影評人，影視劇編劇
最近講HBO有點多，也是因為這家公司的作品總是能成為話題之作。
今天要說的這部電影，說的是五十二年前美國政壇的事，但它和當前的全球局勢，和美國如火如荼的總統選舉，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事到如今，美國大選你不可能不關注，雖然遠隔重洋，它真的和你、我、他都有密切關係。
是這樣，從2008年開始，HBO開始形成了一個傳統，那就是每隔四年推出一部跟總統大選有關的電影。這一年奧巴馬和約翰·麥克恩競爭，HBO拍了講述2000年小布希與戈爾之間佛羅里達計票事件的《選票風波》。
《選票風波》（2008）
2012年，奧巴馬和米特·羅姆尼爭奪白宮之位，這邊廂HBO回顧了四年前大選中以出色的口才和拙劣的外交常識而著稱的前阿拉斯加州州長、麥凱恩的競選搭檔莎拉·佩林，拍了部取名意味深長的《規則改變》。
《規則改變》（2012）
而今年，面對「五十二年未有之變局」，希拉里·柯林頓和唐納德·特朗普激戰正酣，HBO一反前兩次都關注近年選舉的慣例，直接穿梭回1964年大選，為林登·約翰遜拍了部傳記片——《一路到底》。
《一路到底》（2016）
以上三部大選電影的導演都是傑伊·羅奇。羅奇是《王牌大賤諜》和《拜見岳父大人》的導演，稱得上是一個不錯的喜劇導演，不過近年來聚焦政治題材，除了和HBO的合作之外，他還拍過《政壇混戰》《特朗勃》，都是政治電影。
傑伊·羅奇
今天要說的這部林登·約翰遜的傳記片《一路到底》，它肯定不會只是一部關於死掉的總統的陳芝麻爛穀子而已。它首先就和HBO前兩部關於大選的電影不同，前兩部作品一部像深度報道，一部像人物特寫，觀察冷靜，敘事乾脆，充滿了新聞專業主義的特點。
比如在2012年的《規則改變》中，中心人物莎拉·佩林的塑造，都要讓位於其身後真正的主角——大選本身。
《規則改變》
但在《一路到底》里，林登·約翰遜才是絕對的核心，1964年大選只是他的註腳。
《一路到底》
影片大體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一段是講甫入白宮的約翰遜如何費盡心機，在大選前通過平權法案，後一段才切入大選的過程。
前一部分，我們可以將其與斯皮爾伯格近年難得的傑作《林肯》對照，看看約翰遜這位被稱為「美國史上最有權術的總統」如何在各利益團體之間斡旋，甚至不惜失去南方盟友，也要強硬而堅韌地將廢除種族隔離制的平權法案通過。這與林肯近乎不擇手段地將廢除奴隸制的憲法第十三修正案在內戰正式停戰前通過國會可相提並論。
《林肯》
而後一部分是描述約翰遜在激進民權運動導致的社會變動中如何克服黨內外重重阻力贏得大選。不過，我們回顧歷史可以發現，這一段著重寫人而不是強調選舉本身是很明智的，因為林登·約翰遜對共和黨的保守派先生巴里·高德華特取得了美國選舉史上屈指可數的幾場壓倒性大勝——德州老農拿下了538張選舉人票中的486張，普選票得票率超過百分之六十。
既然是橫掃，從戲劇性本身講，可能這一題材遠不如鬧到高院的一波三折和佩林的「妙語連珠」那麼天生適宜影視改編。然而，無獨有偶，羅伯·萊納今年也拍了一部《林登·約翰遜傳》。是什麼讓這個生前活在JFK陰影下、現在會被小孩子誤認為勒布朗·詹姆斯的LBJ重新引起人們的關注？
《林登·約翰遜傳》
因為歷史與現實的一種循環，因為今年大選真正意義上的「規則改變」。
還是要從1964年大選說起。儘管這次大選場面是壓倒性的，但它對兩黨的戰略重心進行了一次大洗牌。
對民主黨而言，富蘭克林·羅斯福一手締造的集合了南方、藍領工會、黑人等相對「弱勢」勢力的新政聯盟近三十年來一直是本黨鐵盤票倉。然而，在1964年的大選中，這個聯盟開始出現瓦解趨勢。在片中我們可以看到，素來在南方有重要影響的民主黨，因為約翰遜對平權法案的強力推動而發生了紛爭。
一系列的種族騷動，進一步加劇了聯盟內部的分化。高德華特固然只贏下了六個州，但其中一半在四年前都是肯尼迪的囊中之物。雖然新政聯盟真正瓦解要到1968年大選，但民主黨在1964年已經喪失了他們從內戰前就握在手中的南方。
而再看共和黨一邊，1964年總統選舉他們雖然慘敗，但並沒有讓黨派崩潰。相反，高德華特樹立起的保守主義成為共和黨的新旗幟，並直接影響到今天。四年後，尼克松以南方戰略正式奠定起兩黨新版圖。不知打贏南方、維護聯邦統一的林肯看到百年後的南北逆轉，會作何感想。
然而，從1964年到2016年，五十二年相對穩定的版圖劃分後，隨著今年大選唐納德·特朗普的攪局，這一版圖恐怕又將在一場民主黨的橫掃後，再度改變。
唐納德·特朗普
高德華特樹下的保守主義大旗，在建制派雛鳥們一一倒在特朗普的大嘴下之後，已經越發岌岌可危。一個完全無視本黨主流意識形態、國會多數黨領袖拒絕背書、老布希都要將選票投給敵對黨派對手的特朗普，無論上台與否，已經使得共和黨遭遇重創——其影響恐怕不只是一次總統大選。
民主黨那邊又好過多少？奧巴馬八年的平庸執政不僅沒有兌現「改變」承諾，還使得本應更加融洽的種族關係一次次綻開裂痕，特朗普的得勢某種意義上正是在政治正確為表、政治投機為實的大背景下迎合人們的反感情緒應運而生。
所以，今年大選中我們看到的不僅有特朗普不切實際的反政治正確鬧劇，更有希拉里被迫追隨著桑德斯的左傾箭頭亦步亦趨。原本得中間者得天下，已經逐漸演變成了生怕自己不極端。這些不能不讓人回想起五十多年前的洗牌，只是這次再沒有人能預見未來的方向。
希拉里、桑德斯
回到電影，當我們從大選之事，聚焦到參選之人，這種循環感會更加強烈。
作為一直被忽視與低估的總統，林登·約翰遜長時間活在肯尼迪的陰影中。兩人的不睦盡人皆知，影片中也毫不掩飾他對肯尼迪（JFK）的不屑——他輸掉的唯一一次選舉就是1960年黨內初選輸給了JFK，而片中提到芝加哥的臟事則是暗示肯尼迪家族在最後的大選中靠舞弊才險勝尼克松的典故。
與JFK相比，約翰遜的靈活手腕與強大公關能力，使得他的執行力遠勝過漂亮話說過很多但事兒沒幹好幾件（當然，你也可以善意地認為是他沒來得及干）的前者。
約翰遜本人和扮演者布萊恩·科蘭斯頓
年輕英俊、說的比做的多，且有著遠超實際作為的聲名……這頭頂的陰影讓你產生的聯想恐怕是不言而喻的，哪怕缺乏遇刺這種封神的點睛之筆，也能憑藉完美的膚色有所彌補。
回到約翰遜本身，影片不遺餘力地渲染JFK當年就頗有盛名的粗野、缺乏教養：在自己的副總統候選人漢弗萊面前出恭，直接罵跑秘書，他拽小狗耳朵的照片更是一時話題，絲毫不亞於後來被餅乾噎到的小布希。
但這副山野村夫的狀態下，是他強大的控制欲和強烈的推動力。入主白宮後一場量體裁衣的戲，他分分鐘便將幾路人馬一一打發乾凈，並將他照人員輕重極盡功利的一面展露無遺。如果就中止在這裡，我們看到的幾乎完全是他的負面，但一切的鋪墊恰恰是逆向推出他的內心——他的偉大社會理念。
當他在馬丁·路德·金面前動情地描繪偉大藍圖時，你很難分清這是他的政治意願，還是又一次為了選票而做出的權衡。但他冒著黨派分裂的風險，在巨大的選舉壓力面前不改初衷時，這個人物的複雜與幾近偉大，才呼之欲出。
難道HBO是以他來為同樣以手腕過人而胸有大志的希拉里助選？並不是那麼簡單。
與其說影射當下，不如講他身上被貫注了1865年林肯的影子，那個同樣為了偉大目標而不擇手段、個人並不同情黑人但旨在為國家和全民利益服務的偉岸形象。同時，又用表層設計的反差，使得這種拔高並不令人生厭。
而這一切映射到現在，恐怕更多是一種美好希冀：儘管新政聯盟分裂了，至少還有人為之奔走，儘管總是巧舌如簧、兩面三刀、讓人很難信任，但他的所作所為實實在在為全體民眾獲取了利益。
踏實、勤懇、高效，這些是提詞機前的偶像明星和真人秀上的丑角無法給予的，但卻是當下的美國最為需要的。只是時移世易，就算歷史的進程需要，誰又知道能不能再有個LBJ不避禍福，做出一點微小的工作呢？
通過影片，當我們再度回顧約翰遜的所為，恐怕這段話最為符合他的理念：「在保衛自由時極端不是惡，在尋求正義時中庸不是善。」
雖然這是他的對手高德華特在獲得共和黨初選提名時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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