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青衣青褲飛檐走壁的神秘隊伍，專燒教堂，跟洋人作對

岑春蓂、楊文鼎均奏稱，作亂民眾有會黨混入，尤其其中一撥人，身著青衣青褲，稱為「青兵」，民間傳說他們行走如飛，專燒教堂，跟洋人作對。這支隊伍是哪部分的？義和團餘黨？白蓮教？哥老會？洪福會？革命黨？連武漢三鎮也有許多傳說。

接到去長沙的指令，是三月十四日。

中興以來，湖南出的名將名臣名幕名師遍布天下，但湖南本身，仍然只是一個「中省」。上海的報館，一般只在湖廣總督駐節的武昌府設一個通訊處，兼顧湘鄂兩省的報道。我們報館也不例外，湖廣一帶全靠我一隻釘，長沙那邊往往顧不過來，只靠著代派處幾位朋友，常常通信報告一些近聞。

這次搶米風潮，初四發作，初五我就得著消息，接下來的一禮拜，日日起身，便急急趕往督署，找相熟的老夫子要長沙奏稿的底本看。岑老五的奏摺語焉不詳，官話連篇，根本看不出事由端倪，兩江總督瑞澂也跟著含含糊糊往上報。他們更在意的是燒了洋人的房子，武漢英國軍艦開往長沙，有可能釀成外交事件。

岑春蓂

「不行，」我回到下處，一邊吃熱乾麵一邊跟自己說，「我得去趟長沙，不然沒法知道事情真相。」吃完面，去電報局給報館發了個電報，要求去長沙訪事。武昌這邊的事，我可以托同行頂替幾天。

十四日，我收到報館的回電，同意我去長沙。

事變後幾日，長沙方面奏發頻繁，其中包括署理湖南巡撫楊文鼎的補充奏摺，仍然沒有什麼新鮮的說法。唯一可以注意的兩點，一是岑春蓂初八日的奏摺里，提到「釀事根由，詳查實有二端」，除去禁米出境延誤招致民眾反對之外（他說是「愚民不知約章，致生事端」），尚有一事，乃因英國領事要重建領事署，考慮到湖南工匠不太明白西洋圖式，打算在廣東、上海兩地招一批工匠來包建，而湖南泥木工行一向喜歡搞壟斷，去年曾就因湖北工匠入湘包辦教堂工程大起衝突，後由地方將湖北人護送出境才罷，今年聽說英國領事署延請外人，就乘機滋事云云。二是岑春蓂、楊文鼎均奏稱，作亂民眾有會黨混入，尤其其中一撥人，身著青衣青褲，稱為「青兵」，民間傳說他們行走如飛，專燒教堂，跟洋人作對。這支隊伍是哪部分的？義和團餘黨？白蓮教？哥老會？洪福會？革命黨？連武漢三鎮也有許多傳說。

損毀於搶米風潮中的中華聖公會禮拜堂

正好上海的幾種報紙都帶到了武昌。上面的報道，大抵是根據岑、瑞的奏摺，或來自西報的譯電，描述事變經過。但可以看出，報紙的主筆和編輯們並不滿意這些報道，他們紛紛撰寫時評，討論此次湖南風潮的來由，總結了不少「潛由」和「前因」，有的說長沙民變，原因眾多，如實業不振，農民貸錢種穀負擔過重，官府濫發貨幣導致物價上漲等等，不只是因為災年歉收米價高昂；也有的說湖南地方訓練新軍不力，有事專恃巡警，導致巡警日趨腐敗；還有的說社會教育不發達，地方權力都被頑紳把持……總之說什麼的都有。這更堅定了我去長沙的決心。

十七日，我乘坐的招商輪船抵達長沙。剛到棧房放下行李，正吩咐茶房打水來洗臉，外面報說有客來訪。讓進門一看，是代派處的老顏。兩天前我曾電報告訴他來長沙的時間和落腳點。

「事情不好辦哪，」他皺著眉頭，將一份《時報》擱在桌子上。我正要去看，茶房送水來了，姑且先洗個臉唄。

「老顏，喝茶。」我一臉的胰子，指點著桌上的茶壺。「我從武昌帶來的五峰，新茶。」

老顏喝茶的當兒，我也把臉洗完了，拿起桌上的報紙一看，不出所料！

那是一張《時報》，十七日專電說，民政部稱「湘亂已平，各報紙仍多登載，恐人心搖惑」，因此樞府「特飭民政部」知會各報，即日起停止刊登湘亂報道，以免影響「慰人心而維大局」。

搶米風潮

對此《時報》有一篇時評，作者說「入歲以來，亂象迭見」，但是其亂之起，「非起於亂之日，而必有亂之因」，「吾國官吏處民窮財盡之秋，平日從容逸豫，因循粉飾，無不諱言亂事，蒙蔽朝廷」，「凡民間之呻吟疾苦，舉不足以介於懷，且悍然無所顧忌」，而湘變風潮，只不過是青萍起於微風之末，將來像湖南這樣的事，還多著呢。為什麼報紙報道要不厭其詳，正是因為要「懲前毖後，為未雨之綢繆」，以免將來重蹈覆轍。政府怎樣能把報道看作謠言，總想著閉塞天下的耳目，來為不肖官吏遮掩過失呢？「吾真不知袞袞諸公用意之何在哉」！

「老顏！這篇時評的作者我認識。他說得對！這樣壓制不是辦法，現在流言那麼多，全國國民，還有列強都在關注此事，正是應該報館深加探訪，詳載事實，以消浮言，以定人心的時候。這道命令一下，反而讓舉世懷疑這裡面究竟有多少古怪！」

老顏點點頭：「只是風聲加緊，我兄到湘訪事，多有不便，而且訪出來的又不能登載，豈不白費工夫？」

「不會，」我擺擺手，「咱們報紙辦在租界里，民政部只能卡住銷行這一塊，登什麼他們管不著！倒是你們代辦處，到時可能會有些麻煩……」（老顏苦笑了一聲。）「好，先不去管這個，老顏，你都幫我找了些什麼人？」

老顏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三月初四之亂，上至岑巡撫，下至投水而死的黃姓一家，涉及的人員不知凡幾，但是，你覺得最關鍵的人物是誰？」

「我想想……岑巡撫？庄藩司？王先謙？譚延闓？……都不對！激起民變的轉捩點，是在巡警道賴道身上，他叫什麼名字？」

「對，賴子佩！他的官名叫賴承裕。咱們雖然訪不到他，但我幫你找到了一個人，此事的前因後果，問他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