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才女魚玄機：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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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莫玉林
【作者簡介】莫玉林，四川儀隴人。干過建築，修過鐵路，進過工廠，閑暇時愛好文字。作品散見於《深圳特區報》《江門文藝》《西江文藝》《大鵬灣》《嘉應文學》《打工知音》《中華手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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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還沒等她爬起來，裴氏如青蛙一樣，已經跳了過去，一手扯著魚幼薇的頭髮，一手扇著耳光，她雙手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嚎啕大哭。懼內的李億，不敢上前阻止，臉上還要假裝露出笑意。對於這樣的夫君，光是嘴上說愛，連自己的安全都保護不了，要是魚幼薇能趁早選擇離開，也不會心生絕望。可是，她畢竟還是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子，她以為被裴氏痛打一頓之後，只要往後幾人能和睦相處，只要能留在夫君身旁，一切痛苦她都能忍受。
她哪裡知道，女人在情感面前，在爭奪男人方面，所下的苦心是她這樣的小女子難以預料的。果然，裴氏當著丈夫的面，三天兩頭虐待幼薇，並找丈夫鬧事，讓他無法安心工作，加上裴氏的家族興旺，勢力遍布京城，李億也是惹不起的，只有搖頭嘆息，不斷讓步。無奈的李億，只得忍痛割愛，把魚幼薇送往長安附近的咸宜觀暫住，這不是金屋藏嬌，而是掃地出門。可他還對魚幼薇發誓：「暫時隱忍一下，必有重逢之日！」只是，沉浸在愛河裡的魚幼薇，仍然憧憬著美好的愛情，無法自拔。
進入咸宜觀後，她改名為「魚玄機」。在觀里，一個如花似玉的才女，一個人生最燦爛的青春年華，每天面對灰牆土瓦，面對青燈古佛，她時常通宵未眠，坐在清冷的屋子裡，坐在昏黃的油燈下，想念著李億。雖然李億偶爾也會來看她，但已不是光明正大，像做賊一樣，提心弔膽地來，偷偷摸摸地去。遠水難救近火，她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消瘦了容顏，憔悴了心靈。
等待，是多麼折磨人的一件事啊！這種沒有盡頭的等待，讓我想起了法國的風流才女喬治桑，她在和繆塞交往時，為了趕寫書稿，她生病了。好不容易才等到繆塞回來，想他照顧一下自己，可他拿了錢，轉身就要走。喬治桑哀求，能留下來么？陪陪我。誰知繆塞卻說，是你不滿足我的，不要怪我。說完甩頭就走。但是，到了晚上，繆塞又闖進門來，頭上臉上都是血，說，救救我吧。
喬治桑知道，他是在妓院里，因為爭風吃醋挨打的。為了愛，她用博大的胸懷接納了他，為了愛，她忍受了這個比自己小6歲的詩人，所有任性和不忠，他常常整夜不回家，寧願在下流的妓院眠花宿柳。這樣的愛情，這樣的容忍，這樣的等待，只有喬治桑才做得到。民國才女張愛玲，當年等丈夫胡蘭成回家，等來等去，他卻投入了另一個女人的懷抱，讓她傷透了心，才與他斷絕夫妻關係，老死不相往來。
等待，是斬斷感情的一把利劍，等待，是啃噬心靈的一種蛀蟲。魚玄機對夫君無盡的等待，換來的是一個讓人生不如死的消息，從別人的口中得知，她日思夜念的李億已經偕嬌妻出京，遠赴揚州任官去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算是嫁給了李億，為李億做妾，放在如今的時代里，她也就是一個小三，在李億心中，她永遠沒有正妻裴氏重要，只能算個尋歡作樂的情人，風平浪靜之時，男人是會妻子和情人兼得，如果硬要作個選擇，男人往往不會破壞家庭，拋棄情人，選擇妻子。
聽到這個消息，魚玄機的精神大廈轟然倒踏，她赤著腳，披頭散髮衝出寺廟，像瘋子一樣，在山路上奔跑。路旁樹枝上的麻雀、斑鳩、烏鴉、杜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想湊個熱鬧，紛紛拍著翅膀，在她的頭頂上空跟著飛翔。不知跑了多久，跑了多遠，實在跑不動了，一下癱軟在地上，想哭，想笑，想吶喊。鳥雀在她的上空盤旋著，幾種鳥叫聲混合在一起，彷彿在奏一支歡快的樂曲。
魚玄機畢竟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女子，李億畢竟是她感情生活中的第一個男人，夫君畢竟在一起相處了九十九天，她怎能把對方從心中抹去？儘管被李億拋棄了，可魚玄機依然想著念著那個曾經深愛的男人，寫下眾多懷念他的詩句。如「江南江北愁望，相思相憶空吟」（《隔漢江寄子安》）「醉別千卮不浣愁，離腸百結解無由」（《寄子安》）「書信茫茫何處問，持竿盡日碧江空」（《情書》）等詩句，都表達了自己對李億濃濃的相思之情。
某一日，一位村女到咸宜觀裡邊燒香邊哭泣，說她愛的人拋棄了她。魚玄機深有感觸，隨即寫了一首詩送給她，就是那首千古流傳的《贈鄰女》：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這首詩不止送給了村姑，也是送給了背叛她的夫君李億。在魚玄機所有怨情詩里，我最喜歡的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女人的一生，大都以愛情為貴，而世間最難得到的，是那真正的「有情郎」啊！這兩句詩是魚玄機人生的分水嶺，是她感情路上的一個里程碑，是她遭遇了感情的大風大浪之後，用血和淚凝結而成的文字，就像漢代才女卓文君，寫給夫君的詩句一樣「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司馬相如看後回心轉意了，當李億看了魚玄機的詩句之後，他是心有不安，還是一笑置之？
女人一旦被情所傷，往往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發奮圖強，重塑人生，就像徐志摩的前妻張幼儀，與徐志摩分手後，她把人生的煩惱拋到了九宵雲外，晝夜學習，奮發向上，先在東吳大學教德語，後任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副總裁，還任雲裳服裝公司總經理。另一條是從此沉淪，破罐子破摔，就像民國的默片女王阮玲玉，沒有了美滿的婚姻，沒有了如意的愛情，人就活不下去了，年僅25歲時，就結束了生命。魚玄機既沒有發奮圖強，重新做人，也沒有走上絕路，自殺身亡，她是選擇了介於兩條路中間的一條道。
看來，人世間的感情，完全可以左右一個人的思想，改變一個人的行動。寂寞難耐，看破人間真情的魚玄機，把對李億的思念拋在腦後，擦乾淚水，臉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一夜之間，她從一個秀外慧中、溫情柔弱的才女，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風情萬種，妖媚放蕩的女人。她大膽的在咸宜觀貼出「魚玄機詩文候教」的告示，這個招牌，像現在的紅燈區一樣。從此，人們可以看見一位女子，膚白如雪，濃妝艷抹，穿著暴露，風情萬種，抬首回眸間露出嫵媚的、誘人的淺笑。
她在咸宜觀里談笑風生，進進出出，身上散發出智慧女人特有的芳香，有種「花若盛開，蝴蝶自來」的場景。於是，引來了許多文人雅士和放蕩公子，他們紛紛前往咸宜觀拜訪魚玄機。談詩論道，閑談調笑，打情罵俏，她像同時代的才女薛濤一樣，註定是個「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的風塵女子。
（四）
陳韙是魚玄機人生路上最後一個痴心愛人，也正是這個愛人，讓她的生命止步在了26歲的青春年華里。在咸宜觀中，魚玄機一邊和文人雅士交往，一邊寫詩作文。她富有愛心，陸續收養了幾個貧家幼女，作為她的侍女，開始過一種悠遊閒蕩的生活。
隨著時間的推移，伴著歲月的流逝，她似乎得到了上天的青睞，一位叫陳韙的樂師進入了她的視野。他除了一表人才之外，看上去心地善良，溫文爾雅，讓早已看破紅塵的魚玄機，心中又燃起一團熊熊的愛火，兩人相見恨晚，很快花前月下，同床共枕。陳韙呆在魚玄機的身邊，衣食住行都是由她供給，這樣「吃軟飯」的男人，本來該在心中感謝有這麼一位美麗的才女對他鐘情，把愛傾注在他身上。可是，這個男人也並不是那麼安分守己，他吃著碗里，也會望著鍋里。
魚玄機身邊有一位侍女，名叫綠翹，年齡雖然只有十三歲，可她發育很好，不需收拾打扮，已是一個輪廓分明，半大不小的美人兒。她見慣自己的師父魚玄機，與名種男人談笑嬉鬧，打情罵俏的場景。情竇初開的綠翹，心中也有一絲對男人的渴望，加上她性格開朗，天真爛漫，臉上總是掛著迷人的笑容，每天與陳韙朝夕相處，兩人慢慢互生好感。
一天中午，魚玄機出門去了，春心蕩漾的綠翹暗自高興，在屋子裡大膽地攔住陳韙，把一雙潔白粉嫩的手搭在對方的肩頭，仰著脖子天真地問，陳公子，你說，我漂亮，還是師父漂亮？不知是她想得到異性的讚揚和肯定，還是想色誘一個男人？看著她嫵媚的笑容，撲閃的雙眼，陳韙彷彿被妖精迷住了，張開嘴說不出話，半天沒回過神來。綠翹以為對方在猶豫，搖動著他的肩，陳公子，你說，你說嘛！聽到這嬌嘀嘀的聲音，哪個男人控制得了？陳韙捧著對方的臉蛋，俯下頭親了一下，並把嘴移到對方的耳畔，溫柔地說，當然是你漂亮了，我的小美人。一雙大手將綠翹攔腰抱起，快步走進了裡屋……
要是魚玄機知道了，會有怎樣的後果，二人沒有來得及想，只管及時行樂，屋子裡響起了綠翹肆無忌憚的「咯咯」笑聲。魚玄機辦完事往家裡走，站在二樓走廊上的陳韙，一眼看見了魚玄機在不遠處的石階上向上爬，他就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放下手中的樂器，連忙跑下樓來，對綠翹耳語，快躲起來，你師父回來了。他這一提醒，讓綠翹一下子緊張起來，她嘴裡吐出了兩個字：糟了！一頭衝進了裡屋，又在屋裡翻箱倒櫃，她想找個合適的位置躲藏起來。
陳韙從一位侍女手中，奪過掃帚，裝模作樣地打掃屋子。魚玄機走到門口，陳韙瞟了她一眼，像老鼠見到了貓，嚇得身子一抖，向後退了一步，手中的掃帚不聽使喚般倒在了地上，他拾起掃帚，頭也不抬，繼續掃地。魚玄機向屋子裡掃視了一遍，發覺氣氛不對，加上陳韙也從沒掃過屋子，是什麼事情瞞著她？她大聲問，「陳韙，誰叫你打掃屋子的？」他沒有回答，抬起頭的一剎那，魚玄機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心懷不鬼，讀出了心虛和背叛。
聽到主人的聲音，樓上的侍女紛紛跑下樓來，她掃視了一眼，問，綠翹呢？幾位侍女擺著頭說，不知道。從她們怪怪的眼神中，魚玄機更覺事情不對，她知道綠翹一般是不出家門的，於是大聲喊，綠翹，綠翹，你給我出來！聽到主人發脾氣，十三歲的綠翹以為事情敗露了，嚇破了膽，從裡屋哭著走出來，還沒等魚玄機問，她就哭著說，師父，我對不起你！魚玄機將目光移向陳韙，知道兩人發生了什麼。相當於捉姦在床，只要不痴，不傻，腦子沒進水的人，心裡都會承受不了，何況那麼多才而又敏感的女子。從這件事上，讓我們再一次驚嘆女人的直覺，著實勝過男人的三思。
自己的痴心愛人背叛了她，魚玄機心裡很不是滋味，這個男人，吃她的穿她的用她的，也僅僅是個吹鬍笳的樂師，還如此背叛她！這個小女子綠翹，是她日夜操勞
親手養大的，平時有男人對綠翹擠眉弄眼，勾肩搭背，她都會幫著擋駕。以為她太小，不懂事，竟敢趁自己外出之機，霸佔自己的男人，往後漫長的日子，那還得了？她越想越生氣，不過，要先從夫君入手，她順手抓個凳子，舉起來，衝過去，要與陳韙拚命。綠翹卻攔在了中間，像個會勸架的孩子一樣，說，師父，要打就打我吧，是我願意的。
魚玄機鼓著腮幫，雙眼瞪著綠翹，說，「好哇，你個小妖精，看我怎麼收拾你！」魚玄機扔掉凳子，一把抓住綠翹的衣領，像提著一隻雞一樣，拖到了後屋，她狠狠地用鞭子抽，用腳踢，失手失腳，不料，竟把綠翹打死了。儘管魚玄機淪為了風塵女子，她還是希望有一個男人能永遠愛她，陪伴她，心靈深處還是在乎一個男人的，不然，她也不會氣急敗壞，將自己的侍女鞭打至死。「一生一曲一知音，莫負一個有心人」，只怪樂師陳韙不好好珍惜這段情緣。
（五）
不管何種原因，誰也無權奪去他人的生命，哪怕是一個卑微的侍女。很快東窗事發，殺人抵命，魚玄機被處以極刑。行刑那天，整個長安城風和日麗，27歲的魚玄機上身被繩索捆綁著，一路人押著她，走過石板路，走過一條臭烘烘的巷子，跪倒在「斷頭台」上，淚流滿面。一縷清風趕過來，用纖纖玉手梳理著魚玄機頭上蓬鬆的亂髮。一團金色的陽光，擁住了魚玄機，給她擦拭著臉頰的淚水。
她身旁的劊子手敞開如饅頭一樣白花花的肚皮，胸間露出一撮泛黃的胸毛，像一支開了岔的毛筆頭，背對著魚玄機，正在一個大石頭上「嚯嚯」地磨著刀。她頭頂上空是無序的鳥群盤旋著，在議論紛紛，談笑風生，彷彿是參加一個盛會。台下，無數的達官貴人，富家子弟，風流浪子，曾經為搶她的花箋而打破頭的男人們，還有躲在人群中的負心漢陳韙。他們是來與她見最後一面？是來為她送最後一程？還是來目睹她死亡的全過程？
刀磨好了，身強力壯的劊子手舉起刀，在陽光下晃了晃，睜著一隻眼睛，望著鋒利的刀刃，輕輕地點著頭。他只管幹他「砍頭」的工作，他不知道自己即將砍下一個絕世才女的腦袋。魚玄機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流完，無情的屠刀已經落在了頸上。斷頭的那一刻，她看見了自己日思夜念的溫庭筠，正向她奔跑而來；她看見了李億衝進咸宜觀去看她，見她不在而心急如焚；她看見了陳韙和綠翹，兩人的身體像蛇一樣交纏在一起……沒有誰為她傷心，沒有誰為她難過，觀眾像看完一場鬧劇一樣，一鬨而散，只剩下她的靈魂在空中飛舞、狂笑。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曾說：「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在封建時代里，當女人著實不易，當才女更是艱難，不然，民國才女蕭紅也不會發出那聲心酸的感慨：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為我是一個女人。一個多情而風流的才女，最終卻成為一個殺人犯！這是命運的安排？這是世事的捉弄？還是那個時代的罪惡？
魚玄機成了那個時代的犧牲品，千百年來，人們能記住魚玄機，我想，除了她的才華和大量詩作之外，應該是她寫出了人世間愛情路上的共同心聲，「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從古到今都是如此，男女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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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洪與、姚小紅
編輯：鄒舟、於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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