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女人:大唐蜀地一姐——薛濤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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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洪與
(一組望江公園圖片)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到成都工作後,我經常去望江公園拜謁薛濤。準確地講,是去望江樓。因為望江公園現在被一分為二,以望江樓為主題的部分被圈了起來,是要收費的。也許是怕日益喧囂的人流攪擾了這位傳奇女子吧,也許……
其實,門票並不貴,一次20元,但望江樓與望江公園相比,清凈了許多。茂密的竹林擋住了來自臨江路上的喇叭聲,也阻擋了來自望江公園的壩壩舞的高亢的樂曲,行走在竹林間的小道上,目光掠過掩映在竹林中的薛濤墓,內心立刻變成虔誠起來,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變得小心翼翼,真的有一種怕驚擾了她的思慮。
我愛駐足在望江樓前,身後就是薛濤井。在井邊有一副對聯:「古井冷斜陽,問幾樹枇杷,何處是校書門巷?大江橫曲檻,佔一樓煙月,要平分工部草堂。」
工部草堂,還要平分?薛濤居然能與「詩聖」杜甫平分秋色?
誠然,薛濤不得了,她與劉采春、魚玄機、李冶並稱唐朝四大女詩人;還與卓文君、花蕊夫人、黃娥並稱蜀中四大才女。
但真的能與杜工部平分秋色?
(1)童年的陰影
關於薛濤,在《新唐書》和《舊唐書》上均無記載,關於她的生卒年,目前學術界依然爭論不休。如果按照唐德宗貞元元年(785年)韋皋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薛濤當年(及笄滿15歲)入樂籍倒推,那麼薛濤生於770年。我想,你也希望薛濤姐姐能多活幾年,對吧?
那麼……
公元770年,薛濤生,而杜甫辭世。
這樣看來,薛濤與杜工部還真有些淵源,難道是杜工部轉世?
但凡一講到薛濤童年,必然會引用她八歲那年與她父親一起吟的一首詩:「庭除一古桐,聳干入雲中。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
這個故事後來演繹成各種各樣的版本,所有版本都指向兩件事:薛濤有文學天賦,且有個快樂的童年。當然也有人認為這是詩讖——迎來送往,那不是妓女乾的事兒嗎?
我想,薛濤至少在其父親去世之前,家庭生活是快樂的。
沒有史料證明薛鄖在京城做什麼官,那肯定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官而已。只不過,薛鄖是一個有文化修養的小吏。據《資治通鑒》記載,薛鄖在京城那幾年,關中大旱,百姓餓死凍死者無數,而這些小吏呢?「京官不能自給,常從外官迄貸。」薛鄖一家子,恐怕也屬於這類靠借貸才能度日的家庭。
770年除了杜甫去世外,還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資治通鑒》說:
「秋,七月,京畿飢,米斗千錢。」
「二月,戊戌,李抱玉徙鎮盩厔,軍士憤怒,大掠鳳翔坊市,數日乃定。」
「夏,四月,庚子,湖南兵馬使臧玠殺觀察使崔灌;澧州刺史楊子琳起兵討之,取賂而還。」「涇原節度使馬璘屢訴本鎮荒殘,無以贍軍。」
「吐蕃寇永壽。」
「米斗千錢」是什麼概念?長安洛陽米價,唐玄宗開元十四年(726年)每斗僅十三文,現在要1000文,漲了多少倍?
看吧,內憂外患,加上天災,京城小官都沒有活路了,薛濤一家人能有好日子過嗎?
不管百姓還是官宦之家,與安史之亂前相比,都大相徑庭,生活艱難,且每況愈下。這讓我想起杜甫那首形容開元時期繁榮局面的《憶昔》詩: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具豐實。
九州道路無豺狼,遠行不勞吉日出。
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看看,多好的日子,官府民間,都富得流油!然而,現在只有在詩歌中回味了。
安史之亂後,蜀地相對而言比較安寧,可能不僅僅是薛鄖,還有很多京城小官,絞盡腦汁謀求外放,於是一家人跋山涉水,來到成都。
儘管當時有「楊一益二」之說,即天下城市,揚州第一,成都第二。成都真的就是人間天堂了嗎?
唐朝的邊防一直是重中之重,主要的威脅來自於吐蕃和東北之契丹,在西南還有個南召。最主要的是吐蕃,基本上一直處於戰爭狀態。安史之亂時,朝廷抽調邊防軍平叛,邊防一下子空虛起來。吐蕃乘虛而掠取河西、隴右之地,威脅西京;又聯合南詔,覬覦西南。劍南道就成了抵抗吐蕃的前沿陣地,西川則首當其衝。
從《資治通鑒》上的記載看,安史之亂前,吐蕃主要是「寇」,而安史之亂以後則大部分是「陷」。貞觀十二年「八月壬寅,吐蕃寇松州」,儀鳳二年「五月吐蕃寇扶州」;貞元七年「己丑,吐蕃陷麟州,殺刺史郭鋒,夷其城郭,掠居人及党項部而去」,等等。從770年以後,幾乎每年吐蕃都要入侵。
以776年和777年為例,776年,「西川節度使崔寧奏破吐蕃四節度及突厥、吐谷渾、氐、羌群蠻眾二十餘萬,斬首萬餘級。」777年,「吐蕃寇黎、雅州;西川節度使崔寧擊破之。」「冬,十月,乙酉,西川節度使崔寧奏大破吐蕃於望漢城。」「十二月,丁亥,崔寧奏破吐蕃十餘萬眾,斬首八千餘級。」
兩年四次大的戰爭,西川軍費開支自然會大規模上升,而就在這幾年,劍南道除了維持本鎮開支外,還要大規模供給朝廷。
在這種狀況下,百姓生活不受影響?
儘管戰亂連年,但相信薛濤在童年時候不至於餓肚子,但是一個孩子,成長在戰亂的大環境下,不可避免會在心理上造成陰影,恐懼、缺乏安全感、臆想、刻意自保等等,或許,這些陰影會伴隨她一生,但也會令薛濤過早成熟起來。
公元784年,註定是薛濤最悲傷的一年。
這一年,「蝗遍遠近,草木無遺,惟不食稻,大飢,道殣相望。」什麼叫道殣相望?道路上餓死的人到處都是。這裡儘管說的是關中,但成都能獨善其身嗎?
這一年,中原內戰又起,皇帝被迫逃往漢中,為了支持朝廷平叛,蜀地賦稅更重了,百姓的日子更不好過了。成都不至於道殣相望,但餓死街頭的人肯定有。
這一年,她父親死在出使南召的路上。
本來生活就不富足,失去了父親,等於就失去了生活來源。在戰亂年代,誰又會在意這對孤兒寡母呢?
這一年,她14歲。
(2)少年得志
我無法猜測這一年薛濤和她的母親怎麼渡過的,我只知道,那時候成都的冬天很冷,大雪紛飛。一個14歲的小女孩,站在門口。小巷子的屋檐下,蜷縮著要飯的人,衣衫襤褸,表情僵直,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不遠處的巷口,幾個人正將一具已經凍僵了的屍體抬上板車。小女孩連忙把目光投向小巷子的另一端,一株虯龍盤結的海棠矗立在巷子的拐角處。一陣寒風掠過,嗚咽如鬼泣。覆蓋在海棠枝上的積雪撲簌簌落下,海棠花蕾在積雪中探出頭來,流動著一抹暈紅。
海棠樹下,依然有幾個饑民靠著樹榦坐著……
第二年春天,就在海棠花盛開的時候,她到了及笄之年。為了母親和她能活下去,她毅然決定加入樂籍,成了一名官妓,她太需要一份能養活自己和母親的薪水了。
樂籍制度始於北魏,指將罪民、戰俘等群體的妻女及其後代籍入專門的賤民冊。籍者,登記也。一旦入樂籍,不僅自己終身從事這個職業,後代也得從事這個職業,換句話說,一旦為妓,原則上終身為妓,後代世代為妓。
這玩意兒,我怎麼看都像世襲制,就像兒子繼承老子的皇位一般,只不過一個在金字塔的頂端,一個在最下層。
當然這裡的妓,不能簡單地理解為靠色相賣身的妓女。妓本義是指表演歌舞的女子,相當於文藝工作者。
中國歷史上的妓,由宮妓、營妓、官妓、家妓和民妓組成。
宮妓的檔次最高,服務於皇帝的;營妓是服務于軍隊軍官和士兵的,這個不好深說,直白一點,有點類似日本二戰期間的慰安婦;官妓,顧名思義,官府之妓,是服務於各級地方官員的妓女;而家妓則是達官貴人家養的;而民妓,可能更接近於今天人們所理解的妓女,活躍於市井。
在這五類類型的妓女中,前三類有朝廷正式編製(樂籍),類似於今天的事業編製吧?按照現在的理解,她們是體制內的,儘管沒有政治地位且卑賤,但至少養家糊口沒有問題,由朝廷財政供養。第三類有可能也是事業編製,也有可能是私養的。比如,皇帝龍顏大悅的時候,賜給你幾個妓,這幾個妓的薪水當然就會被列入國家預算;最後一類民妓,體制外生存,遵循市場規律,獨立經營,自負盈虧,不向朝廷伸手,也不給官府添亂。
以皇帝位代表的官僚階層與妓女,本來是社會的兩端,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中國古代把天遠地遠的兩端有機地結合起來,還誰也離不開誰。
我可不是在扯眼球,當然,也不只是生理上那麼簡單。
男人嘛,不管是皇帝還是販夫走卒,都是下半身動物,唐朝官員也不例外,不管是李白還是杜甫。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就把杭州歌妓商玲瓏借給元稹把玩了一個多月,他有不少詩歌自豪地記載了他嫖妓宿娼的行徑。
如果說販夫走卒僅僅是解決生理問題,那麼這些大詩人還真不得不得去。為什麼呢?就因為這些妓是當時的文藝工作者。
唐朝科舉取士,詩賦是科考的內容之一,詩賦文章做的好,就可以當大官。你想想,要是你有一篇詞賦被她們經常傳唱,然後擴散到民間,乃至於大街小巷都在唱你的詞賦,最後還傳到皇帝那裡,那會怎麼樣?嘿嘿,你就等著做官或者提拔吧。
說實話,我們現在能讀到唐詩宋詞,還真得感謝這些妓女。要不是他們,哪裡還有什麼「江楓漁火對愁眠」,早就屍骨無存了。
在當時,要推廣自己的作品,妓院是唯一的傳媒,也是有效的媒體。文藝的力量,將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端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了。
有人說,人家宮妓官妓只是賣藝不賣身。屁話!一個處於社會頂端的要睡一個處於社會底層的,你告訴他「官人,奴家只是賣藝不賣身」試試?要踐行「奴家只是賣藝不賣身」,可能只有以命相搏了。
所以,不管那種妓,不管是妓還是伎,歌妓還是賣身妓,都得找到一個靠山。但是,所謂靠山,可遇而不可求,這要講機緣。據說,出道一年還沒有找到靠山,你這輩子八成就廢了;據說,能找到靠山的,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薛濤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785年,左金吾衛將軍、大將軍韋皋充劍南西川節度使。
韋皋可是中晚唐時期的名將,《新唐書》是這麼評價他的:「皋治蜀二十一年,數出師,凡破吐蕃四十八萬,禽殺節度、都督、城主、籠官千五百,斬首五萬餘級,獲牛羊二十五萬,收器械六百三十萬,其功烈為西南劇。」
建中四年(783年),涇原軍進犯京師,德宗逃往奉天(今陝西乾縣)。當時還身為鳳翔隴右節度使屬官的韋皋還只是個營田判官,他拒絕了叛軍的高官拉攏,計殺叛將牛雲光,率少於數倍於叛軍的部隊,歃血盟誓,死守孤城。又派遣他的堂兄韋平和韋弇相繼進入奉天城,死保德宗。歷時四十天的奉天保衛戰,韋皋功不可沒。
史載:「十一月,加授檢校禮部尚書。興元元年(784年),德宗返回京師,徵召韋皋為金吾衛將軍。不久升為金吾衛大將軍。貞元元年(785年),韋皋官拜檢校戶部尚書,兼成都尹、御史大夫、劍南西川節度使,以替代張延賞。」
三年三連跳,從判官躍居部級幹部,出鎮成都的最高軍政長官。
在一次酒宴中,韋皋讓薛濤即席賦詩,薛濤從容地拿過紙筆,提筆而就《謁巫山廟》:「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雨為雲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斗畫眉長。」
韋皋拍案叫絕。
一個小女子,在詩中很自然流露出家國情懷,韋皋當然要另眼相待了。
一首詩讓薛濤聲名鵲起,也因此平步青雲。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韋皋把薛濤調到自己的身邊。
這一年,韋皋40歲。一個40歲的身體強壯的武將,把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女調到身邊,你說能發生什麼事?我想,在戰亂年代長大的薛濤是識大體的,她不會對韋皋說「奴家只是賣藝不賣身」。
薛濤很快成了韋皋身邊的紅人。
她,還不滿20歲。(待續)
【作者簡介】洪與,四川蒼溪人,大學文化。中國民族復興青年文化促進會理事、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新華文軒職業作傢俱樂部簽約作家,曾任四川省作家協會《作家文匯》特邀編輯,四川省作家協會青少年文學導師。因致力於監獄文學創作,被譽為「新監獄文學」領軍人物之一。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監獄三部曲:《敵人》《監獄長》《AB門——貪官的後半生》;其他作品有長篇小說《大國相——蜀漢丞相諸葛亮》等。其中《大國相》獲得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優秀作品獎,被列為全國農家書屋採購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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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洪與、姚小紅
編輯:鄒舟、於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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