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希克·巴蘇：官僚社會學

本期作者：考希克·巴蘇（《政策制定的藝術》作者）

印度政府是世界上最有個人能力但最沒有效率的官僚機構之一。忙於日常業務的小企業，設法繳納稅金、電費和領取糧食配給的普通公民，設法辦理印度簽證的遊客，無一不對這種行動遲緩且本能地不予合作的官僚體制怨聲載道。根據世界銀行的營商環境排名，印度目前在189個國家中排第142名。考慮到這一調查試圖反映的是小企業的營商便利程度——開辦企業、獲得電力服務、出口貨物、追討合同違約金等，印度在營商環境排名中如此靠後是意料之中的事。

位於首都新德里的印度政府大樓

印度要想以潛在增長速度來發展，重要的是開展行政改革，將個人能力突出的官僚體系轉變為一支集體能力突出的力量，而不是目前這樣的遲緩型機構。為了達到這個目標，重要的是要認識到，行政改革不只是一種機械的變動，而且需要掌握組織機構的社會學和心理學，並充分借鑒制度經濟學和行為經濟學的經驗。

印度為什麼長期存在官僚機構的效率低下問題？由於我完全是從非政府部門僱員轉而成為政府高級官員的，因此對於這一問題，我具備了其他人可能沒有的洞察力。一旦進入權力頂層的小圈子中——在德里閉門議事的政要、介入權力圈中的企業家以及其他少數各色人物——你就不會面臨因政府低效管理帶來的各種麻煩。在北樓群工作和生活的近三年時間裡，當我的駕照要續期時，我的助理會給相關部門打電話，我可以像在大多數高效國家那樣毫不費力地辦理完成；年終繳納稅費也很便捷，因為財政部的一些同事在稅務部門有熟人；辦理護照續期同樣是小菜一碟。僅從個人生活的效率來看，印度的高級官員們很容易誤認為自己身處新加坡。對於這些脫離了社會大眾的精英階層而言，印度看起來的確像一個非常高效的國家。大多數印度官僚——從國內行政官員，到警察，再到外交人員——的職務都是終身制的，對已多年生活在封閉小圈子內的成員來說，真實世界的生活記憶已日漸模糊，他們很難體會到圈子之外的生活甘苦。

印度街景

由於我是以「翻牆」的方式跳進這個封閉圈子的，所以對於在牆外和政府周旋的生活仍然記憶猶新。我不需要讀報紙和搜資料，只要回想一下在翻牆之前與政府打交道的情形，就可以意識到圈子內外的差距。

我在政府任職期間，偶爾能夠窺見象牙塔里的生活對思維造成的扭曲。我還記得發生在2010年6月的一場激烈辯論，當時我們正在探討放開對汽油和柴油的價格管制。政策制定者們憤怒地談到闊綽的企業老闆如何肆意使用政府補貼的石油和柴油，開著他們的豪華跑車四處兜風。他們義正詞嚴地說，允許油價上漲可以提高富豪們的成本意識，減少其用車頻率，提高國家的經濟效益。他們都忽略了一點，會議室里所有人使用的汽油和柴油都不是以補貼價格購買的，而是完全免費的，擁有一輛油箱滿滿的汽車和專職司機是政府高官生活的一部分。因此，如果真想在石油短缺時期削減需求，除了允許油價上漲外，我們還需要取消這些已成為官員生活一部分的高額津貼。

入夜的孟買濱海大道

印度要想實現較快的包容性增長，關鍵是要打破精英階層的生活特權。為此，我們必須採取實際行動，改變治理規則和思維理念。為了改變治理規則，印度需要進行重大的行政改革。印度的行政管理規則大多是從英國承襲而來的。在高等教育方面，印度也存在著類似的問題。問題在於，印度保留這些規則的決心比英國和其他英聯邦國家還要堅定。因此，印度有必要成立一個專門委員會，對英國、澳大利亞和新加坡等有相似傳統但成功實現現代化的國家進行研究，並就如何改善小企業營商環境以及便利民眾生活提出建議。

這類研究無疑會讓我們關注到民主管理制度的一些細節。政府民主決策有兩種截然相反的形式。一種形式是試圖讓政府內的所有人參與所有決策，可被稱為「重疊型組織」（overlapping organization）。另一種形式確保每個人都在某個特定的領域擁有發言權，各領域之間幾乎沒有重疊，我稱之為「分塊型組織」（partitioned organization）。在實踐的層面，這兩種極端形式在現實中皆不可行，所有民主決策制度都不得不處於兩者之間的某個位置。我的觀點是，印度趨向前者，即每一份文件均須由過多的人批准，導致審理速度緩慢。當然，官僚們在這種制度下活得很舒服，因為一旦某項決策出錯，問責將成為難題。因此，印度需要向更接近「分塊型組織」的決策制度轉變。

假使真如我所建議的那樣設立一個行政改革委員會的話，上一段可得出一個直接的教訓：委員會中有文件最終簽署權的成員不要太多。否則，委員會制定出來的方案必定平淡無奇，提不出重要的建議，最終重蹈之前幾屆行政改革委員會的覆轍。換言之，行政改革委員會自身不應當成為重疊型組織的典範。

但與此同時，我們還需要改變思維理念。官員們必須認識到，他們的目標是為人民服務，促進人們發揮自己的潛能；而不是一開始就假定每個人都是罪犯，並以抓到罪魁禍首為工作的中心。對工作目標進行重新調整後，政府日常運作模式就會發生改變，我們將根據新的目標來評價對政府工作的滿意度。誠然，思維理念的這種變化有些確實可以從內部逐漸產生，但通常需要很長的時間。因此，改變思維理念應該成為當權政治領袖的首要責任。考慮到其在權力頂端的生活有五年選舉周期的時限，政治領袖在體制內所擁有的既得利益較少，他們推動改革的動力可能會更大。

印度德里機場大廳

無論如何，當前的印度經濟有足夠的活力繼續前行。但願印度今天的喧囂是她引擎換擋提速的聲音。但是，如果能夠推進行政體制改革，印度經濟就會迸發出新的活力，實現其近代史上前所未有的高速增長。雖然重要的改革和政策有很多，本書其他章節也進行了相關探討，但建立高效的官僚體制至關重要，它對所有改革和政策都將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本文摘自圖書《政策制定的藝術》，作者：考希克·巴蘇。文中圖片皆為編者所加，圖片來自網路，編輯：張寧。

作者簡介

考希克?巴蘇（Kaushik Basu），印度經濟學家，美國康奈爾大學經濟學和國際研究C.Marks講席教授。2009年12月出任印度政府首席經濟顧問，任期兩年半。2012年9月—2016年9月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主要研究領域為發展經濟學、福利經濟學、新政治經濟學等。

圖書簡介

在本書中作者以印度為模板，用妙趣橫生且富有哲理的筆觸，探討了如何將經濟學原理轉化為宏觀和微觀領域的現實政策。在作者看來，真實世界裡的政策制定並不是孤懸于思維實驗中的邏輯推演，而是一門需要兼顧市場反應、政治決策、社會規範和國際權衡的藝術。經濟學家不能只對政策制定者提出建議並說服他們，還有必要將解釋對象延伸到普通民眾，使主流意見形成於理性和知識之上，從而實現擇優施策。良苦用心，智者如斯。本書由中信出版社出版。

欄目簡介

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讀書在今天可以變得更便利，但不會變得更輕鬆。為增廣智識的讀書，不妨給自己加一點點難度。

騰訊思享會獨家稿件，未經授權，其它媒體不得轉載。

歡迎朋友們轉發至個人朋友圈，分享思想之美！

關注我們，可在微信里搜索ThinkerBig添加公眾號，或長按下方二維碼識別添加訂閱。

TAG:騰訊文化 |

※駐巴貝多大使王克拜會巴社會關愛與社區發展部長布萊克特
※米塞斯論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
※秦銀河：研究型醫院的社會思考
※齊達內：戰社會克羅斯、巴列霍缺陣，C羅馬塞洛停賽
※官方：皇家社會簽下皇馬後衛迭戈-略倫特
※巴黎前市長德拉諾埃支持馬克龍，法國傳統社會黨不願意表態
※俄社會學家：俄最重要目標是推翻默克爾
※世體：皇家社會前鋒威廉-若澤拒絕巴薩
※NBA社會哥！艾弗森幫馬布里擺事，安東尼英雄救美拉拉
※法國社會黨邀馬克龍和梅朗雄參加內部初選：兩人婉拒
※伊朗總統魯哈尼在聯合國呼籲國際社會援助羅興亞人
※德網紅致信默克爾：快來學中國的無現金社會！
※社會學小結：塗爾干、韋伯、馬克思-EP54
※追憶：「暗殺之王」菲德爾-卡斯特羅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國家古巴
※馬卡：皇家社會有意曼聯前鋒賈努扎伊
※新鄉學院管理學院赴鄭州開展「酒店」考察社會實踐活動
※趙鼎新：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區別
※李拓：科學認識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歷史使命與文明擔當
※塔爾德利重返巴西國家隊，社會我塔哥經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