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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展「展覽體」,這個時代的悲哀……

當下書壇已經出現了一種越來越成熟的「展覽體」,這並不是故弄玄虛、聳人聽聞。


「展覽體」是一種什麼樣式的書法之「體」?它有何特點?讓我們一起描述一下:


尺幅要大,字數一定要多,即使寫大字對聯,落款也一定不能是窮款,字要多、要小、要密密麻麻,行草必然以二王為基調,至多雜以孫過庭、米芾及趙、董,連蘇東坡、黃庭堅及前幾年風行的王鐸似乎也很稀罕見到了,線條點畫必然以光亮、細膩、圓熟、漂亮為主;篆隸則必然是頭重腳輕,猶如胖頭娃娃,線質必然是毛澀瑣碎,章法必然是若斷若續,彷彿阿杜唱歌,要的就是那種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不管篆書、隸書還是楷書,落款一定是在最不該落款的地方落,字要小要多且最好不用黑色墨汁而是用硃砂或其他彩色顏料,像花花綠綠的牛皮癬。若換個「學術性」語言來說,那就是現在所謂的書法藝術創作正在逐漸演變成為「勞動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的工藝品,正進行著批量地生產與製作。

行草書「展覽體」的形成,是錯把古人書法皮相當作最終藝術追求的衛道精神,在近年來「敬畏傳統」、「回歸經典」甚至「再造經典」的「正確導向」的一再導引下,路越走越窄,「擠」到一起來所造成的;或者也許是對傳統認識越來越「深入」、藝術創作越來越「純粹」所致,反正大家認識上越來越統一,創作上就必然越來越靠近。我所不解的是,對於「傳統」敬就敬唄,幹麼還要「畏」?「經典」是一系列靜止的、凝固的、具體的藝術作品標本,咋往裡回歸?更讓我等嘆服的是竟然要「再造」,誰造?咋造?誰那麼大能耐教給我們一起「造」經典?恕我愚鈍,實在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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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鍾書曾有一段批評宋人作詩的文字,十分精彩,或許可對今天書法創作中的「復古」現象有所啟發。老先生這麼說:「有唐詩作榜樣是宋人的大幸,也是宋人的大不幸。看了這個好榜樣,宋代詩人就學了乖,會在技巧和語言方面精益求精;同時,有了這個好榜樣,他們也偷懶起來,放縱了摹仿和依賴的惰性。」(《宋詩選注》序,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版,第一頁)台灣思想家殷海光(一九一九—一九六九)認為,文化有一種「合模」的強制性,即要求人的思想、行為要合於既定的標準和規範。

他特別舉了書法的例子:「中國人寫字必須臨帖,如果臨名家之帖而臨得逼真,『得其神韻』,或某一筆像某某人的,便受到『內行』讚賞。如果一個人寫字別出心裁,自成體勢,那麼要得到大加讚賞是很難的。…如果要有創新,那麼只許依照原有派別的傳統小作出入。出入的幅度大到違離原有派別的傳統之核心,便馬上受到抨擊,在這樣『唯古是法』的價值取向驅使下,文學和藝術的心靈活動大部分被『遵古炮製』的準繩限制住了。這麼一來,文學家和藝術家被一隻『合模』之手捏住了,他們還能有多少創作自由呢?」(《中國文化的展望》,上海三聯書店,二九年版,第八八頁)難道,上文所說的「『勞動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的工藝品」、「批量地生產與製作」,就是書法藝術創作永遠逃不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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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也有朋友提出要「激活唐楷」,但我實在想不出是怎樣的「激活」法。想唐之後一千多年,宋元明清直到民國,出了多少大師天才啊,除了趙孟頫還有誰敢在楷書方面與唐人相提並論?就是老趙,雖然和人家顏、柳、歐排在一起說,但從筆法上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老趙是行書慢寫,不能叫「唐」楷,只能叫「元」楷。這是「激」活嗎?其實是「繞」活了而已。


所以,我主張要「繞活」唐楷。我真誠期望有人能在我這個不成熟的觀點基礎上,理論地、系統地豐富發展,比如研究研究「繞活二王」、「繞活漢隸」、「繞活秦篆」直至「繞活經典」、「繞活傳統」等一系列的重大課題。依稀記得是在哪屆全國展上,有一件模仿顏真卿自書告身的四條屏獲了大獎,讓大家眼前一亮,確實唐楷顏體模樣,不知這算不算是激活了唐楷。反正後來看到的楷書,基本上都跑到本文下一段文字的內容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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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隸楷書「展覽體」的前身則就是前幾年被罵得狗血噴頭的「流行書風」,此後它搖身一變。俗話說得好,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當年的流行書風今天自然也是越變越「好看」了:點畫精到了,結體平正了,章法和諧了,一句話,技術含量普遍提高了。點畫不是說全無趣味,而是那趣味完全是在理性的掌控之中的。「伸胳膊踢腿」的筆畫、「爛柴火垛似的」結體消滅了,可意外出現的、不可複製的、令人眼前一亮甚至令人一想起來就拍案叫絕的「奇筆」、「妙畫」也很少見到了。


把「大寫意」當成「工筆」來畫,初看起來黑乎乎一片,視覺效果挺好,仔細一看像被閹割了似的,點畫線條的每個汗毛孔里都透著小心翼翼和戰戰兢兢。展廳里時常有人議論當下的展覽好是好,就是看著累,不過癮。好,還看著累,不過癮,這「好」是一種啥樣的「好」呢?究竟為什麼呢?

國展「展覽體」,這個時代的悲哀……


當年的流行書風是有人喜歡有人恨,當下的「展覽體」是想說愛你不容易,想罵你也還真找不到技巧技法方面的「硬傷」與「把柄」;當年的流行書風儘管不成熟甚至良莠不齊,但還能看得出是想從點橫撇捺裡邊尋覓一點書寫之外的「趣味」和「意思」,而「展覽體」裡邊儘管「勞動密集」了也「技術密集」了,但只是沉湎於技巧技法裡面,苦苦地做著書寫的功夫,已經無暇顧及漢字毛筆書寫外面的世界了。


書法書法,「法」固然是不可忽視的,重視法度本沒有錯,錯只錯在僅僅重視法度而看不見別的。只知有「法」而不知「法」是幹什麼用的,這是當下最突出的問題。「法」不是用來表現的,而是用來「表現」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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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表現什麼呢?那就得到「毛筆頭」以外去尋找。有句歌詞是咋說的呢?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咋能在小小的毛筆尖底下憋得住呢?我們的古人常常自嘲寫寫畫畫的事是「雕蟲小技」,他們看得十分明白,必須要時時刻刻地警惕這一點,如果僅僅局限在寫畫的技術層面里,就難免讓這件事「小」如雕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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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要能在一點一畫之外,看到別的什麼才好。究竟要看到什麼、得到什麼呢?古人也不會明確地告訴你分幾個步驟、做怎樣的訓練,而是強調「外師造化中得心源」、「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工夫在詩外」什麼的,要你自己去漸修頓悟。


因此,王羲之、顏真卿、蘇東坡們,看起來與我等沒有什麼兩樣,不過就是一撥寫字的高手而已,但人家之所以高山仰止、彪炳千秋,恰恰是因為絕不光是會寫字。在今天許多寫字的人心裡的王羲之、顏真卿,卻大概和我們自己差不多,天天一招一式地練筆頭功夫,或者湊在一起開開研討會、策劃策劃展覽乃至每隔幾年出版一兩部精品集什麼的。幸虧人家不是,要麼忙國家大事像顏真卿,要麼忙自尋煩惱像王羲之,心事瘋長到無法排解的時候就會滴灑進毛筆底下的線條點畫裡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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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會說,人活著誰會沒有想法呢?其實不一定,人在很多時候不是沒想法,而是乖乖地不敢有想法。若舉例子,就是那歷朝歷代一摞一摞的狀元卷子,除了戰戰兢兢地寫字當然也不能有別的,那就叫「館閣體」、「干祿字」,專門把這類字作技法分析並身體力行的就是黃自元。


其實,說學傳統也好,學經典學古人也好,至少有三個層面:學習古人或經典的技法,學習或了解古人的想法,學習和借鑒古人學習他們前人的方法。這三個層面既相互關聯又層層遞進,不可簡單化地只看見「技法」這一個層面。還有就是有人常常會這樣說:「唐以後不能學,學則俗;清以後不能看,看則臟眼。」一心想原汁原味地學歷史上最好最高的技法,比如晉人筆法、二王筆法等等,可問題是歷史的車輪不能倒回到一千年之前去啊。


宋四家、明四家、徐渭、八大、傅山、王鐸、何紹基以及于右任、林散之,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清清楚楚地立在那裡,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向我們,各具風騷地逗引著我們。即使立下不看不聽、抱定二王、從一而終的貞節牌坊,又當如何呢?宋四家、明四家、徐渭、八大、傅山、王鐸、何紹基以及于右任、林散之他們那時候,可也處處都是貞潔牌坊啊,他們不都一個一個全都替古人「失身」了嘛。看來歷史如此,若都為了保持原汁原味不「失身」,歷史就不能構成歷史。

國展「展覽體」,這個時代的悲哀……



書法熱,展覽熱,一熱熱了三十多年,誰也沒想到終於熱出了個「展覽體」,而且遍地開花。展覽展覽,展覽什麼呢?無非是展覽作品風格、創意流派樣式之間的「差異」和「不同」,這應該是展覽舉辦的基本初衷和起碼的意義。


當參展作品在這些方面表現得差不多,當參展者擁擠著走向同一個所謂「正確」、「好」的方向的時候,即使是真好,一旦「好」得差不多,展覽也已經沒多大看頭了,甚至繼續辦下去似乎也無多大必要了。


且以《哀展覽體》為題打油一首,綴於篇末,權作「分解」:


展覽催生書畫家,仿臨皮相瞽聾誇。


線條彷彿芝麻醬,點畫依稀塑料花。


【摘自《書法》雜誌2011年第10期,作者於明詮】


不代表書法一瞬齋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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