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秦淮河畔的那些花兒：玉鉤羅幕兩薔薇藤枝投稿
投稿/胡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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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在燦若星河的唐代詩人陣營中，晚唐詩人的李山甫(約836-900)的名字也許很難為人們所熟知，但他的 《上元懷古》卻讓人讀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南朝天子愛風流，盡守江山不到頭。
總是戰爭收拾得，卻因歌舞破除休。
堯行道德終無敵，秦把金湯可自由？
試問繁華何處有，雨苔煙草石城秋。
其實，又何止是南朝天子「盡守江山不到頭」，此後的隋唐五代，及宋元明清又何嘗不是如此。 而其中「不愛江山愛美人」的風流天子當首推南唐後主李煜。
玉鉤羅幕兩薔薇
就在我們的詩人小杜於公元837年「再別康橋」（建康城裡秦淮河上的那座石橋）後的100年整，也就是公元937年，秦淮河畔的帝王家裡誕生了南唐後主李煜。
李煜，是南唐中主李璟的六子，初名從嘉，字重光，別號有：鍾隱、鐘山隱士、鍾峰隱居、鍾峰隱者、鍾峰白蓮居士等等。他天資敏慧，容貌出眾，「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子」。這副尊容在今天也許算不上什麼俊朗，但在古時可不得了，據說，舜帝就是重瞳，兩隻眼睛四隻瞳孔（孔子先生的大弟子復聖公顏回同學也是），因此，後人視重瞳為帝王聖人之象，這李煜雖然兩隻眼睛只長三隻瞳孔，但卻多長出了一排門牙，自然也被當時的中國人奉為帥哥歐巴小鮮肉。
在中國古代的文壇上，李煜無疑是一面旗幟，但在中國古代的政壇上，李煜又無疑是一個昏君，其昏聵的程度絲毫不亞於齊廢帝蕭寶卷和陳後主陳叔寶。他當皇帝的時候不但得稅收得是五花八門，而且收得相當搞笑，誰家的雞鴨鵝下了雙黃蛋也要向李後主交稅。
這後主李煜其實並沒有從小立志當皇帝的遠大理想，雖然他也是皇位的後備幹部，但他的前頭排了五個哥哥，按照中國傳統的嫡長制規矩，他本來是沒有任何希望的。可是，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邪，老天爺先後召回了他的五個哥哥上天作了天使，結果，我們的三隻瞳孔兩排門牙的李皇子便自然而然地晉級成了皇太子，俟其老子駕崩以後，那李煜一點也沒費勁地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皇帝。
李煜是在公元961年當上的皇帝，這一年他25歲，他的婚姻也正逢七年之癢。這一年，他重新還都於秦淮河畔的金陵城。
李煜是在18歲那年成的婚，這是一樁父母包辦的政治婚姻，他的新娘是開國元老，國務院總理（當時叫大司徒）周宗的女兒娥皇。娥皇名薔（一說名憲）長李煜一歲，李煜即位後，被立為皇后。她的妹妹名薇，小字女英，二人的小字都取自於舜帝兩妃。受秦淮風月的熏陶，二姐妹如同兩朵帶露的薔薇，不僅人生得標緻，而且皆精音律，善歌舞，通書史，特別擅長演奏琵琶。
娥皇善於作曲。唐代名曲《霓裳羽衣曲》戰亂後失傳。李煜不知從何處獲得《霓裳羽衣曲》的殘缺樂譜，娥皇加以變易，使舊曲新生，「繁手新音，清越可聽」。有一次，雪夜酒宴，酒酣耳熱之後，娥皇請後主起舞，後主說：「你能創一新調，朕就跟你跳。」娥皇當即讓人鋪上紙，一邊唱，一邊譜曲，「喉無滯音，筆無停思」，一會兒功夫就創作了一支新曲，名《邀醉舞破》（破為變更了的詞調）。那周娥皇抱著她的焦尾琵琶將那《邀醉舞破》唱的是如醉如痴，就如同一千多年以後的周杰倫抱著他的進口吉它在唱他那首《東風破》。
周娥皇還是一位形象設計師，時尚前衛的代表人物，她設計的「高髻纖裳及首翹鬃朵之妝」，引起當時一大批摩登女郎的狂熱追捧。 還有人考證說她是中國古代紙牌的發明人。
娥皇的美麗與聰慧讓李煜喜歡的是五迷三道，二人終日形影不離。李煜甚至還親手用金銀絲線為娥皇編成一頂華美而新穎的嵌珠墜玉的帽子——鳳冠。一天清晨，娥皇起床對鏡梳妝，從鏡中發現從嘉正在痴痴地注視著她的，不由得一笑，哼起一支小曲《櫻桃破》，這時李煜讓宮女呈上美酒，二人對飲，娥皇桃腮漸紅，從沾有酒跡的紅袖上抽出一絲線在嘴裡嚼了一陣兒之後，突然將紅絨唾向李煜，那李煜一驚一喜，旋即填成一闕新詞——《一斛珠》：
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綉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這首詞寫的是香艷旖旎，生動刻畫了娥皇的嬌媚之態。尾句中的檀郎原指中國歷史上第一帥哥潘安。潘安名岳，字安仁，小字檀奴，故為人喚作檀郎。因其長相超帥，故成為古代女子的夢中情人，檀郎也就成了情郎的代名詞。詞人李煜此處以檀郎自稱可見二人之親密狀。
有一回，那娥皇也象賈元春一樣回家省親，留下李煜一人獨自承受寂寞，那重光公子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提筆填成了這首纏綿悱惻的《長相思》：
雲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然而，紅顏薄命，娥皇二十九歲時，剛滿四歲愛子仲宣，忽得暴疾而夭。娥皇因傷心過度，鬱郁成疾，一年多以後也病故了。臨死前，她心滿意足地對後主說：「婢子多幸，托質君門。冒寵乘華，凡十載矣。女子之榮，莫過於此。」娥皇病重時，後主朝夕陪伴，「葯非親嘗不進，衣不解帶者累夕」。娥皇死後，後主悲痛欲絕， 「哀毀骨立，杖而後起」。 李煜的這種哀痛也許只有他的這首《臨江仙》可以表述：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
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
爐香閑裊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故事如果講到這裡戛然而止，也不失為一種美麗的結局，但娥皇死的時候並沒有真的「心滿意足」，她是帶著一絲怨恨走的，因為她知道，這個「喜新但不厭舊」的男人早已經將更多的愛轉移到了她的妹妹女英的身上了。
女英比娥皇小13、4歲，那時已經是15、6歲的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天生活潑，美麗可愛，深受皇太后的喜愛，太后常派人接她到宮中小住。漸漸地引起了李煜的注意，那李煜泡MM的手段自然高人一等，一闕《菩薩蠻》就把女英的芳心俘獲了：
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無人語。
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
潛來珠鎖動，恨覺銀屏夢。
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李煜與女英的頻繁接觸自然逃不過娥皇的眼睛，但在那個時代，作為她這種特殊身份的女子，她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娥皇是在公元967年撒手西去的，968年，18歲的女英接班作了皇后。因為是同胞姐妹，史上將娥皇稱為大周后，女英稱為小周后。
女英愛綠色，她的服裝也都是青碧系列，妃嬪宮女和上流社會的大家閨秀乃至秦淮河畔的演藝圈裡的明星們見女英著青碧之裳，飄飄然有出塵之氣，競相效仿，一時間。宮裡宮外是一片清潔環保的碧綠顏色。從那綠影婆娑的深處，傳來的就是女英們的美妙歌聲。
沉醉於溫柔鄉中的李煜只知歌舞酣宴，哪還管宋太祖趙匡胤已先滅後蜀又平南漢，正調將遣兵，訓練水師，預備蕩平江南。待李煜聞知南漢也滅亡了，這才驚恐萬分，上表宋廷，願去國號，納貢稱臣以求苟延殘喘，豈知那宋太祖哈哈大笑，然後吐出一句名言：「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公元975年,宋軍破金陵，李煜只得率領臣僚，肉袒出城，到軍前投降。投降前也忘不了填上一闕新詞《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宵漢，玉樹瓊花做煙羅。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宋太祖封李煜為違命侯，封女英為鄭國夫人。自此，從李昪（即徐溫的義子徐知誥）篡吳建唐，經李璟傳於李煜，共歷三世，計四十八年。
公元976年，宋太祖在傳說里的「燭影斧聲」中離奇地死了，同年其弟趙光義（原名趙匡義）即位並改名為趙炅，這趙炅就是歷史上的宋太宗。宋太宗加封李煜為隴西郡公，與小周后在賜第內居住。此時的李煜若能端正思想，找准位置，老老實實地當一個政協常委或文聯副主席，倒也能平平安安地過著他的社會名流的生活到死無憂，可偏偏他又是個詩人，結果一闕《虞美人》惹惱了宋太宗：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公元978年的七夕，也就是李煜42歲生日那天，宋太宗讓人給李煜喝了一種名叫「牽機葯」的飲料，這飲料把我們的著名詞人給毒死了。李煜死後被追封吳王，葬洛陽邙山。
也有人說，宋太宗毒死李煜是因為他覬覦小周后女英。歷史的真相我們不得而知，我們知道的是，女英在李煜死了一年多以後也自縊而死，和她姐姐一樣的是，死的時候也只有30歲；不一樣的是一個身葬故里，一個客死異鄉。女英是再也沒有可能回到秦淮河畔了，回到秦淮畔的只有她那一縷香魂。
漿聲燈影中的秦淮河又這樣靜靜地流過了一千年，岸上的人在變，歌也在變，不變的是那種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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