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人類歷史上的那一次捆綁

農業社會到來之前，人類依靠採集和狩獵獲取食物。在那段時期里，生活可以用「幸福」來形容。當時，地球上的野生動植物資源十分豐富，俯拾皆是，獲取卡路里並不需要付出艱苦的勞作，這為娛樂節省了大量的時間。壽命也是「幸福」的一部分。有證據表明，野生物種中包含的大量營養素，使人類活得更長久。

在長達數十萬年的歲月里，人類一成不變地度過了他們的美好「童年」，大自然的饋贈，是「父母」給的愛護。終有一天，孩子會長大，父母將遠離。「愛」不再是衣食無憂的保障，可供支配的資源，就只能靠自己爭取。

野生動植物被消耗殆盡了！為了生存，人類不得不開始馴化物種，畜牧和耕作就此產生了。人類進入了農業時代——一個「苦難」的時代。暴增的勞動量侵佔了娛樂時間，生活變得乏味無趣。人類也更容易得到死神的召喚，不僅僅因為馴化了的物種損失了很多營養素。農業（尤其是耕作）把勞動者捆綁在固定的土地上，並且將越來越多的人聚在一起（後文會對這一條進行論述）。大量人類排泄物產生的病菌，通過「糞口傳播」的形式開始肆虐，傳染病在農業社會之前很少發生。

雖然帶來了苦難，但農業同時也帶來一樣使世界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東西——私有產權。

由於極易腐爛，農業出現之前的食物都必須儘快吃掉。當一位勞動者獲得了超過他所需的食物時，必然希望與未獲得食物的人分享。比起任由食物腐爛，不如用其換取一個機會——當自己無法獲得食物時，也會得到別人的分享。當所有人都知道，分享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有利可圖的，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分享，因為他知道別人也會分享（有點繞，但是很重要！）。這就產生了共有的產權制度，沒有人可以獨佔什麼，當其他人有需要時，必須分享，當然，當時的分享都是主動且快樂的。

農業生產出現了大量的剩餘產品，除了能提供更多的卡路里，養活更多人口之外，無論是蓄養的動物，還是收穫的穀物，都可以長期保存。這時候，獲得剩餘產品的勞動者繼續分享食物，其他人會怎麼做？會把自己生產的食物藏起來（尤其是穀物），吃別人分享給他的食物！所有人都知道，「藏起自己生產的食物是有利可圖的」這件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所有人就都不會分享自己的剩餘產品，因為無論自己如何慷慨，別人都不願意向他一樣慷慨（依然很繞，你能理解么？）。這就產生了私有的產權制度——這是我的，那是你的；我可以自由處置我的東西，你可以自由處置你的東西。

私有產權制度帶來了商品交換。一個擁有穀物的人，沒有耕地用的牛；一個有牛的人，需要穀物提供更多的卡路里。若這些穀物或者這頭牛的產權由數人所有，那進行這些物品的交換的時候，必須取得至少多數所有者的一致同意才可以，試圖取得眾多人的同意所花費的時間、精力和物資，叫做「交易成本」。交易成本的高昂必然阻礙商品交換的產生。如果商品交換雙方因交換所得利潤不能高於交易成本，交易就不可能發生。

商品交易使人口聚集。無論商品來自哪裡，只要是一樣的，品質也相同，在同一市場上的價格必然相同。若產地距離市場較遠，生產者必須要額外支付運輸成本。因此，各種商品的生產者彼此靠近，符合他們各自的利益。聚集在一起的人口越多時，對某一商品的需求量也就越大，這一商品在市場上售賣的價格也就越高，生產者獲利也就越大，高昂的利潤必然激勵生產者在生產這種商品上更多地投入自己的力氣、時間和資源，並減少在其他利潤低微領域投入的力氣、時間和資源。逐漸地，生產者會對特定行業越來越熟練，掌握越來越多的生產竅門和技術，他在這一行業生產能力要高於其他人在這一行業的生產能力，專註於這一行業的生產，會讓生產者以更少的投入就能交換到更多的其他商品，而不需要自己生產。比如，鐵匠投入一個單位的勞動量能夠生產一把劍，一把劍能換十套衣服；若鐵匠想要自己製作衣服，可能他一個單位的勞動量未必能得到哪怕一件衣服。於是，鐵匠就只是鐵匠，裁縫就只是裁縫，這就是社會分工。

社會分工受制於市場規模。一個只有一百人的村莊，一年可能只需要一百件衣服。這種程度的需求量，現代化的工廠一天的生產就可以滿足了。這個村莊中的裁縫，不會有動力生產超過需求量的衣服，也就不會有動力為生產更多衣服而投入力氣、時間和資源，他剩餘的勞動量，會被用在生產其他地方，他同時可能是一個鞋匠，以及一個農民。分工的細化程度就被市場的狹小限制住了。

分工越細化，生產者的熟練程度就越高，生產技術就越發達，社會生產物的總價值就越高，社會就越富裕。今天，人類能夠坐上宇宙飛船遊覽太空，這是遠古時代的狩獵採集者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像的。

這一切都來自農業，來自農業把人捆綁在土地上。在遷徙成本很低的時代，即使有私有產權，商品交換的深度和廣度也必然有限。如果今天交易完畢，第二天就雙方就再也找不到彼此了，會發生什麼情況？他們都會騙對方！因為雙方之間不會有下一次交易了。這時候，雙方都知道，對對方來說，欺騙是有利的選擇，而且知道，對方同樣知道這件事；即使自己不騙對方，對方也會騙自己，因為對方覺得他會被騙；既然商品交換的潛在各方都覺得自己會被騙，就不會有任何商品交易。這就是囚徒困境。走出囚徒困境靠的是「可信的威脅」與「可信的承諾」。

今天，我們經常會聽到賣家說「如果東西不好你回來找我」。我們的「興師問罪」就是對賣家的「威脅」，賣家會擔心我們來找他而不敢騙我們，但威脅要想做到「可信」，必須讓人覺得威脅的內容會變成現實，即，你真的會回來找他。如果你都找不到賣家，也就談不上「可信的威脅」。固定的經營場所，使我們的威脅變得可信。因為賣家在固定的場所投入了很多，放棄這一場所的成本過於高昂，當欺騙獲利不足以彌補更改經營場所的虧損時，他就不會更改經營場所。這就讓我們有很大的概率能夠找到他，從而使我們的威脅成為「可信的威脅」。賣家固定的經營場所就是「可信的承諾」。一個你從沒見過的流動攤販，無論怎樣向你承諾他的商品物超所值，你對他的信任程度，都不會超過你家隔壁的超市，即便那超市從來不向你承諾他們的商品多麼多麼好。農業帶來的捆綁，使商品交易各方遭遇的「道德風險」降低了，從而提高了交易的積極性，擴大了市場的範圍，細化了社會分工，提高了生產能力。

今天人類得到的進步與發達，實際上都是社會分工的結果，帶來社會分工的，是商品交換，商品交換得以順利進行，依賴於農業產品可以長期保存帶來的私有產權制度，和農業生產帶來定居。雖然在農業時代初期，人類的生活水平大幅度下降了，也失去了遷徙的自由，但是如果不是農業生產，我們也無法得到今天的一切。在1883年之前，包括狩獵和採集的幸福時代，人類的預期壽命最高也只能達到40歲左右；今天，日本人的預期壽命已經超過了80歲，中國新生兒也可以期望存活70年以上。可以說，現在人類的幸福感，已經遠遠超越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所以說，我們要感謝大自然變得匱乏，感謝祖先們發現了農業，把我們捆綁在了一片一片的土地上。

文/第五大洋，歷史百家爭鳴特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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