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本偷馬桶蓋的人
作者：姚瑤
來源：富書（ID：zhongchoudushu）
01
唉，中國的遊客真會玩！
一大早又被一則新聞驚到了。
一對中國年輕夫婦跟團游日本，離開名古屋酒店時，竟然把酒店房間里一個待更換的多功能馬桶蓋帶走了……
這已經夠奇葩夠丟臉了，更讓國人羞愧難當的是，當酒店讓導遊追問遊客拿沒拿人家馬桶蓋時，遊客信誓旦旦地說：沒拿。直到行李箱中的馬桶蓋昭然若揭，這臉只好任由人打得啪啪作響。
估計這幾天亞洲各國的媒體都會出現這則以中國人為主角的奇人異事。日本人會怎麼想我們，韓國人會怎麼想我們，港澳台的人又會怎麼想我們。
前幾日人家熱熱鬧鬧揭開的各種諾獎沒你什麼事，這種糟心的事你卻一定要佔版面博眼球。遇上這種豬一樣的隊友，真是有苦難言啊。
偷馬桶蓋事件激起了看客的各種情緒。
憤怒者有之：
為行竊者擔憂者有之：
嘲諷者有之：
懷疑事情真相者有之：
02
這件事也同樣觸發了我的很多情緒。
使我聯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小事。九月中旬，我到了台灣一所高校進行為期一個學期的研修。那天飛機深夜抵達高雄。
等我入住學校為研修生安排的單間宿舍時已是凌晨2點。胡亂洗漱一番便休息了。
第二天又忙著趕到學院報道等諸事。等我重新回到宿舍已是下午了。風塵僕僕的樣子，剛想洗把臉，來個葛優躺，這才發現停水了。連忙詢問對門和隔壁，只有我這屋停。於是只好向維修部門求助。
維修部門反應很迅速，馬上派了一位工作人員上門查看。來的是一位中年大叔，敲開門，看到我，他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初來乍到的我只好作溫順狀：師傅，我的房間突然停水了，昨天晚上還好好的，麻煩您幫我看看。
師傅沒好生氣地說：停水，當然要停你的水了。你衛生間的馬桶漏了一夜水，你不知道么？說話者的臉上分明堆積了不滿的情緒。
天地良心，我今天凌晨才入住的，連馬桶蓋長什麼樣還沒瞅清楚，衛生間門一關，根本聽不到漏沒漏水。怎麼被這位師傅說的好像是我故意讓馬桶漏的水。
師傅檢查後發現是馬桶的沖水閥門有點卡住，虎著臉教育我閥門要這樣按，不能那樣按。我連連點頭。送師傅出門時，他瞟了我一眼，好似很不放心地叮囑我：按閥門的時候要注意，不要再讓水流走了。
說話間，斜對面住著的台灣本地老師打開門招呼：師傅我這裡，麻煩您看看……
我注意到這師傅「變臉」技術很嫻熟，前一秒還對我冷冰冰，話語充滿生硬責備，後一秒對本地老師卻是笑臉相迎，恢復了台灣男人的那種陰柔有餘，陽剛不足。
03
在異鄉，我感受到了這赤裸裸的偏見。
這滋味真不好受，它讓你有口難辯。
因為偏見一旦形成，你說什麼，對方聽來都是辯解，並不會改善對你一絲一毫的看法。
關上門，我獨自尋思了一會。我想一定是我的大陸口音讓他聯想到過去在媒體上聽聞過的種種關於大陸遊客不文明的事件。然後以偏概全的錯誤認知迅速聚集在我身上。
大陸遊客有很多不文明行為，你也是大陸來的，那你毀壞閥門，任憑水白白流一夜的可能性也很大。稍微有點邏輯常識的人就會看出，這樣的推理分明是站不住腳的。
但是刻板印象在這裡起了很頑固的作用。而歸根到底是從前對大陸遊客太多不良的印象造成了一個台灣修理工的偏見。
結合最新的偷馬桶蓋事件，我無力去抱怨這名愛憎分明的修理師傅。如果換成是我，今天在報紙上看到日本人偷馬桶蓋，明天雖然是碰到另一個日本人，也難保不會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
在異鄉他國，所有中國人都是形象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像這樣的事情，聽上去和我們沒有多大關係，而實際上，你一旦走到日本人韓國人面前，他們看你的眼神，差不多就等於是你偷了那個馬桶蓋。
04
在台灣，我有一個很大的體會，就是幾乎我接觸過的所有台灣人都以自己是台灣人而感到驕傲，並且時刻在語言、行為上維護這種驕傲感。
而這種驕傲給了他們超越平凡生活的熱情。
在大陸人香港人外國人面前，老嫗司機孩童教授雜貨店主，他們都會跳出原本的身份，以道地的台灣人自居。他們會用語言、行為不斷地有意無意地向你展示：看，這就是台灣人。
我坐在便利店吃早餐，有位老婆婆過來給我們遞紙巾，和我們嘮她某個親戚小孩在南京求學，我當然以為老婆婆是店家，直到她微微顫顫地走出便利店，背影消失在街角。
向一個學生問路，學生忙起身，一直把我帶到我要找的地方。
在學校外面打車，司機旁邊坐著他老婆。
一聽我的口音就邀請我去家裡玩，硬要下載一個台灣地區用得不普及的微信互加，下車時，不停說有需要一定要記得找她。
在專業課上隨意問了一位同學：手上的資料有沒有多的？結果這位可愛的女孩子課中，下課前，下課時連續問我三次：老師需不需要幫忙複印！
後來我在一本台灣計程車司機寫的書上找到了台灣人何以熱情的原因。他們做這些善舉的時候，往往並不在乎自己是誰，在他們的觀念里第一重要的是自己是台灣人。
別人不知道台灣人怎麼樣，但一接觸他們就知道了。他們有禮貌，別人就會認為台灣人有禮貌；他們很熱情，別人就認為台灣人很熱情。
小攤小販也喜歡說個英語，因為你聽到了就會知道：哦，原來台灣這麼國際化，連賣水果的阿三也在說英語；
門面很落魄的集市也歸置地整整齊齊，店家一有停歇就打掃，就侍弄門前的花草，因為你看了就會想：哦原來台灣人這麼自律自愛，連窮鄉僻壤的地方也這麼乾淨。
中學校長演講的時候會告訴聽演講的學生，中國有一句老話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話錯了，錯了幾百年。天下的興亡怎麼會是大家的責任呢。
大家的責任，大家就會和稀泥啊。好比說今年聯考每個人加十分，那不等於都沒加么？大家的責任，大家就開始相互推脫了，等著別人去做。所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等於大家都沒有責任。
這句話應該這樣說天下興亡，我的責任。
地上有紙屑，不是打掃阿姨的事，是我的事，我就把它撿起來；教室的燈壞了，不是維修師傅的事，是我的事，我就把它修好，我不會修，看見了就第一個打電話去問誰可以修，直到修好。
大家都把事情攬過來，而不是推出去。
這樣還有什麼事情會落下，還有什麼人會做出格的事，因為他做了就馬上會有人看不過去，出面阻止。
一個社會裡，大部分的人都抱持這樣的觀點和信念，還有誰會看輕我們。
05
反觀我們自己，這種利他就是利己，為善就是為己的教育還沒有普及。
偷馬桶蓋事件出來，大家都在指責偷馬桶蓋的人，罵他，唾棄他，嘲笑他，但很少有人會想到他偷馬桶蓋就等於我自己偷馬桶蓋，就等於全體中國人偷馬桶蓋。
別人的報紙不會專門指明某某某，只會寫中國人。所以這對形象共同體是多麼巨大的恥辱和傷疤。
要做多少好事去彌補品格上的缺陷，去說服別人不是每個中國人都是這樣的。
我們搞教育的，為人父母的，做別人朋友的，全部都要好好地反省，不能再各自為戰下去了。
不要以為那個被偷走的馬桶蓋跟你和我沒有關係，關係大了。
作者簡介：姚瑤，富蘭克林讀書俱樂部簽約作者，本職為浙江某高校護理老師，人生的抱負無他，唯有善待生命和善待文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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