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恩親 無如兄弟之最厚

□陳橋生

《詩經·小雅·常棣》：「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鄭玄箋曰：「人之恩親，無如兄弟之最厚。」史上以兄弟情深且同聞於世者，不乏其人。譬如，漢代的班固、班超，晉朝的陸機、陸雲，宋代的蘇軾、蘇轍，程顥、程頤，等等。

那是一個悶熱的秋後的下午，在翠亨村，在孫中山故居的庭院前，我為孫眉與孫中山這對世間少有的好兄弟由衷感動。

如果說，很多的兄弟情深，尚流傳於典籍故事之中，為人們詠嘆再三。那麼，孫眉與孫中山這對兄弟，他們的兄弟情誼，卻是以一幢百年的故居老宅的形式，是另一意義上的無字碑，堅挺屹立，默默地向世人講述著。

故居紅牆藍瓦，上下並列著7個白色穹形門樓。四周皆蒼松、翠竹、古榕和紅棉，色彩鮮麗，閃亮如油畫。庭院中，孫中山於1883年從檀香山帶回樹種並親手栽植下的酸子樹，雖在1931年被颱風颳倒，卻虯曲粗壯，仍然枝繁葉茂。

就是站在這棵酸子樹下，我突然有所領悟，眼前的這幢故居，不正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最完美象徵嗎？故居由孫中山設計而成，而花費均為孫眉從海外寄回，這不正是兄弟二人共同成就的一件傑作嗎？

微風過處，樹影搖曳，三兩落葉翻飛，在陽光下閃爍明滅，似在向遊人隱約地講述著曾經的一切。

孫眉出世時，一家人住祖上留下來的小屋子，泥糊牆，也住不下一家人。孫眉稍長便住到二嬸程氏那邊，妹妹妙茜長大了，也搭住到鄰居家。

這樣的家境，在那時的中國，不止是孫家，該是無數家庭的縮影。

程氏只有一個女兒，待孫眉猶如親生兒子。當孫眉決意出門謀生時，她毅然抵押了自己的一半田產兩畝地給孫眉做盤纏。如此女子，令人刮目！在最偏遠平凡的地方，往往蘊藏著最動人心魄的力量。後來孫眉有了積蓄，再將田地贖回，程氏去世，孫眉為她殯殮厚葬。

有了財富，孫眉便想著改造祖屋，改善家人的生活。1883年底，孫眉從檀香山寄錢回家，把原有的泥牆屋拆了，先建了一層瓦房。1892年，孫眉再寄錢回家，將平房擴建。當時的鄉村並沒有建築師，孫中山就特地回鄉，自己設計繪圖，然後雇泥水木工興建。花耗白銀九百多兩，這在當時不是一筆小數目！

斯人已去，故宅猶然。此後，無論外間世事如何變幻詭異，這裡卻毫髮無損，總是處在風平浪靜的颱風眼中，這也算得上一個絕無僅有的奇蹟。

奇蹟更在於兄弟倆一生的傳奇。譬如眼前的這座故居，兄長出資，弟弟設計。你負責革命，我負責籌錢，正是孫氏兄弟一生的概括，一輩子的矢志不渝。

孫眉把孫中山的事業當成自己的事業，他努力地經營自己的生意，希望獲得更多的金錢以支持弟弟。他的一生充滿著傳奇色彩，他漂洋過海，白手起家，成為當年夏威夷茂宜島的一方富豪，人稱「茂宜王」。然而，他的錢最後都給了弟弟救國，直至破產一貧如洗。

是什麼動力，讓兄弟倆如此決絕地攜手走上革命之路？徘徊在展覽館前，回想他們一生的悲壯歷程，真切地理解鄭玄所說的「人之恩親，無如兄弟之最厚」。

閑中翻閱《梵高傳》，一部厚厚的梵高傳，也就是一部長長的梵高兄弟傳。梵高一生潦倒，在世時只賣出過一幅畫作，身為畫商的弟弟提奧，給予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也是最堅定的支持與崇拜。提奧在塞納河右岸開畫廊掙錢，源源不斷地資助住在左岸的梵高畫畫，沒有提奧就沒有梵高。

如今，越來越多的人也意識到，沒有孫眉，就難有孫中山。紀念館的一位同志告訴我，他們已有意向成立孫眉研究會。拂去歷史的風煙，真相尤其可貴。

其實，不僅是孫眉，他更影響著一眾至交好友傾囊相助。

楊然，香山人，比孫眉晚兩年到達檀香山謀生，幾年的工夫，成為檀香山的富商，人稱「楊百萬」。既是同鄉，又有生意的往來，他和孫眉漸成至交。在孫眉的影響下，他加入了孫中山的同盟會，響應孫中山航空救國的號召，集資創設航空公司，還把自己的兒子楊仙逸送到美國大學攻讀航空專業。

楊仙逸，被孫中山稱為中國的航空之父。他的名字就是因為仰慕孫中山而改，他後來回國組織了最早的飛行隊，感召了一批有志於航空事業的華僑青年回國。紀念館裡，陳列著孫中山和宋慶齡在「洛士文」號飛機前的一張合影，它就是楊仙逸親自設計生產，「洛士文」是宋慶齡的英文名。

在孫中山的背後，有孫眉；孫眉的背後，又有楊然、鄧蔭南、何寬、程蔚南等香山人氏。鄧蔭南也是將所有的家產悉數變賣捐出。他們是孫眉的親朋好友，生意上的夥伴，漸漸地都成為支持孫中山的重要力量。

中國版圖上一個小小的香山，幾乎無人不為革命出錢出力。

1915年，孫眉走過了一個花甲，在澳門辭世。一代豪傑，在濠江的夕照中畫下人生的句號。

在中山故居的旁邊，緊挨著就是中山紀念中學。五桂山下，蘭溪湖畔，美麗校園在山水間幽雅綻放，無論是硬體設施，或是自然環境，這裡絕對稱得上國內最美的中學校園。孫眉的墓就坐落於半山腰上，俯瞰後輩學子，聆聽書聲琅琅，該可以含笑九泉了。孫眉德高望重，厚葬以國禮，其長約千字的碑文，出之於時任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汪兆銘之手筆，至今尚在伶仃洋畔的青山松濤聲中，一遍遍地輕誦著孫眉的傳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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