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絲絹上走來的不止是奢華藤枝投稿

投稿/魏廣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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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友蘭先生曾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上寫道「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中原，偏安江表，稱曰南渡；南渡之人，未能有返者，晉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明人南渡，其例三也，風景不殊，晉人之深悲，還我河山，宋人之虛願！」

歷史往往喜歡和人捉迷藏，當它將要賦予一個時代以屈辱的冠冕時，就已經做好了賞賜它至高榮耀的充分準備。正是這透過時間的「虛願」，在無意間為中華民族成就了一段抹不去的記憶，而我們卻深深地誤解著那個遠去的王朝以及它背後的人，以至於今天我們一提起南宋便想到要用「偏安一隅」「苟且偷生」一類的辭彙去評價。事實真的這樣嗎？在這裡，藝術用它特有的方式為我們做出了解答······

絲絹上走出的不只是奢華，苟且自有其無法掩蓋的偉大。

大宋江山，始於武夫一舉兵變、黃袍加身；大宋江山，行於文人翰墨當道、書生點兵，大宋江山，終於詩詞歌舞、錦繡絲絹。故歷史深處的是是非非還要從那一匹歷經八百年摸爬滾打而至今完好無損的絲絹說起。

趙宋的皇帝個個是藝術上的痴迷者，道君皇帝宋徽宗獨寵花石綱，以至於亂了朝綱是人人皆知的，他的子嗣也不遜色，南宋開國皇帝趙構在遺傳其父藝術基因時幾乎毫不保留的將徽宗的書法功底發揮的有模有樣，趙構的書法作品至今流傳仍然不少。就連在十萬火急的戰爭時期，儘管是憤怒之下，寫給岳飛的詔書在今天看來也不失為一件價值頗高的藝術作品。

整個兩宋，自徽宗將「繪畫」列為科考的正式學科之一時起，這個只愛藝術不愛江山的性情所為卻為社會培養了大量繪畫上的藝術人才，張擇端以其獨到的手筆畫下這空前絕後的清明上河圖後，據說徽宗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清明上河圖》的收藏者，當這位天才藝術家為此畫題字鈐印時，不知心中作何感想。或許我們可以猜想，在他眼裡《清明上河圖》的「清明」二字不只是一個節令，而代表著和他一起迷醉於藝術世界裡的汴京盛京，乃至代表著在他治下越顯「清明」的大宋王朝。

且看這一段《清明上河圖》中頗有意思的畫面，橋下一船，船頭傾斜，船上手忙腳亂的自然是貨物裝的過盛，導致船隻失控的商販了，岸邊偶爾看見幾個船家吆喝著解救，看著商業繁榮，民情清明，甚是不錯······再看橋上人群紛紛擾擾，好不熱鬧的一片繁榮市井狀，然而就在這紛繁的人群中卻有文武官員相對路過，互不相讓，這便是官民相親，融融一體的和平盛世表現所在吧。再看城門處，更有意思，只見那來來往往的商車進進出出，城牆上，並無官兵把守，城門處，更不見官兵查看。至於來來往往的商車，或許是番邦商客來訪，或許是地方大戶進城，又或許是千里之外運來的奇花異草······還或許，是「金人姦細」。

但是這一切的一切，在藝術家皇帝的眼裡，汴京城內往來貿易頻繁是開明盛世的表現，「朕自即位以來，求閑未嘗少待，愛民如恐不及·······」，若不將此情此景揮之以羊毫大筆、描之以錦繡畫卷，豈不是誤了良辰美景。然而這萬里江山是承受不了如此雅趣的。很快，從南方水路旌旗避空，舳艫千里即將來京的花石綱未到，早已對中原大地垂涎三尺的女真族捷足先登，女真的鐵蹄將大宋江山幾乎夷為平地，徽宗、欽宗雙雙被虜，在凄苦悲涼的《燕山亭》的長吟中，江山易主，天地巨變，艮岳未就，城池先冷。藝術也慘遭踐踏。於是，南逃，偏安便成了趙宋皇室的唯一出路。

趙構登基於「南京（即今日的河南商丘）」，此時此刻內心複雜的他便有了「南渡」的想法，於是便有了文頭馮友蘭先生口中的「偏安江表」，也便有了西湖兩畔的臨安夢華！

對於久居北方的宋室皇族以及京城士大夫貴族而言，正所謂「蘇湖熟，天下足。」南方代表著富庶，不僅農業如此，而且南方奇花異草遍布，大自然孕育出的秀美景觀不正是賴以享受的嗎？加之長江天險可做屏障。而北方則有遼金虎視眈眈，意味著危險，意味著戰爭。不南渡便罷了，南渡之後，趙宋皇帝以及他的整個朝廷根本再也不想回去了，於是「未能有北返者」。

偏安江南後的宋室究竟如何，還要看那近百年來的百姓生活······

我們不妨透過素有抗金宏願的愛國詞人辛棄疾的這首詞作來看看南宋臨安城百姓生活到底如何 ----------《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作為仁人志士的辛棄疾時時刻刻無不在心懷天下，遙望中原，即便是南宋史官筆下難免有些虛假的歌功頌德之詞，他的筆，還是值得後人一看的。此詞全篇盡顯一片祥和之言，同時、據中外史學家研究資料顯示，南宋的糧食產量大致與建國初1953年持平，可見南宋百姓生活並非我們想像的那般凄慘，反之，用今天的話說，居於小康水平。

王朝的流浪，造就文學（詞）的輝煌。

最近接觸到錢鍾書先生所著的《宋詩選注》，對於宋詩的解讀使我走進了兩宋文學的殿堂， 一般情況下，我們談詩歌首推唐代，談詞才會提到兩宋。實際上詩詞之間的界限並不是非常明顯的。宋詞分為婉約與豪放兩個流派。在我們的印象中，南宋是一個羸弱無能的時代，因此，文學作品大多描寫花街柳巷，家長里短，即便有少量詞作書家國情懷；整個文風是萎靡不正的。然而，宋詞真正走向豪放是在南宋，宋詞的成就或許還要歸功於金人的鐵蹄，也要歸功於宋室的偏安之道。

有人說：「唐詩是一曲風流，宋詞是一杯清酒」，風流是怎樣的一種東西，唐代傑出的詩人李白用他的作品說得很清楚。至於清酒是怎樣一種滋味，還需要我們細細的品嘗一番。宋人從北宋到南宋再到徹底滅亡的過程是一個南遷的過程，是一個流浪的過程；在這個流浪的過程中，宋人將北方先進的文化和生產經驗帶去了南方，為南方經濟社會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中國古代經濟重心的南移實際上就是在這個時候完成的。文化方面的空前發展也得益於南遷帶來的一百多年時間。史學界說：「崖山之後，再無中國」，這是比較科學的。中國古代的文化在趙宋之世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北宋以來的詞主要創作陣地主要是瓦欄勾肆，酒館茶樓，多寫市井風俗吧，男女愛情等等體裁，少有家國情懷，儘管有蘇軾，秦觀等人的一些豪放詞出現，但在整個大環境中，所佔比例仍然是有限的。真正的豪放詞產生於南宋，岳飛的兩首《滿江紅》，文天祥的《過零丁洋》、辛棄疾的《破陣子》、陸遊的《示兒》等等具有代表性的詞作都是南宋朝廷偏安江南後宋人（尤其是北方籍宋人）渴望收復中原的遙望中原之心的深切流露，是家國情懷在文學作品中的深刻烙印，或「壯志未酬白髮生，空懷一腔報國情」，或「怒髮衝冠，獨自憑欄」。

因此，南遷為這個王朝蒙上了一層「苟安」的恥辱，同時也為其提供了相對穩定的發展環境，屈辱是趙氏朝廷的屈辱，羞恥是皇室家族的羞恥，但相對和平的發展環境是老百姓最迫切的需要，是經濟發展的需要，是文化繁榮的需要。有了一個流浪的政權做背景，宋人才有了對歷史風雲變幻的深刻體會，才有了對家國命運的深刻思考。有了偏安帶來的壓抑情緒，才有了留名歷史的抗金精神，才有了遙望中原的家國情懷，才有了流芳千古的豪放宋詞，於是今天的我們才能讀到「三十功名塵與土」，才能珍惜「八千里路雲和月」。

正是這樣一個因統治者痴迷藝術而最終亡國的時代，讓我們中間有很多人不得不對「藝術亡國論」發出一嘆；李後主、宋徽宗，永遠是最好的教科書，南宋的皇帝各個也不遜色。有時候我們不得不驚嘆這一推論，實際上，一個合格的政治中人幾乎是零感性的、他幾乎是沒有真性情、真情趣的，即便是有，不是葉公好龍，便是裝點門面，總之，一個強健的政治中人絕不會為藝術而活著，他只會為活著而藝術，藝術在政治家那裡，不是生存方式，而是生活手段。反之，一個藝術中人絕不會為政治而藝術，在藝術家這裡，藝術是生存方式。錯就錯在那些藝術家陰差陽錯的當了政治家。

兩宋給我們文化里的驕傲便是「畫」，作為中國傳統藝術的重要形式和必要組成部分，宋畫在世界藝術領域是一個特殊現象，從來沒有一種一種藝術形式與其能夠相提並論，宋畫的表達方式和題材內容是比較特殊的，作為中國繪畫藝術的最高成就，深刻影響了中華民族的民族性格和思維、成為了中國藝術的語言，是一種無聲的詩，美在言有盡而意無窮！如果沒有南宋的偏安，就不會有相對穩定的發展空間，宋畫的藝術成就也就無從談起······

因此，不論是詞、還是繪畫，二者的高超成就得益於南宋偏安江南的一百多年，在當時看來，是軍事上、政治上的屈辱，是民族的悲哀。但就對於整個中華民族文化遺產的保留與傳承而言，南宋偏安是功大於過的，這一切，得益於當時的決策者趙構！大宋的絲絹留給我們的不只是歌舞昇平，享受安樂後的奢華，它絕對是有價值的······

歷史往往給人以摸不著頭腦的安排，在政治與藝術的周旋中，大宋王朝已經煙雲遠去，宋畫卻在中國歷史文化，乃至世界藝術殿堂里耀耀生輝。於政治而言，藝術家當政是一個時代的悲哀，於藝術而言，政治家把控也是一種悲哀。一言以蔽之：真正文明的時代不應該將藝術與政治混在一起；藝術與政治並非水火不容，而是不適合做夫妻，一個把藝術與政治緊緊捆在一起的時代必然會製造其中一方的不幸福。政治是讓空間做界限的，政治的不幸福可以通過侵略、革命、戰爭·····手段解決，他是周期性存在、暫時性輝煌、暫時性沒落的。而藝術是用時讓時間做考驗的，穿過千年前泛黃的絲絹，宋畫依舊不朽，宋詞依舊能給人力量，而趙宋王朝的政治能嗎······

精彩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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