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的輞川去哪兒了？

在唐詩的華山之巔，有三位頂尖高手：李白，杜甫，王維。在詩歌的江湖中，他們的綽號分別是：詩仙，詩聖，詩佛。

這綽號源自他們的成就和風格，其實也來自他們的本性：李白生性曠達洒脫，一把劍，一杯酒，就把思想全都解放了；杜甫為人謹慎隱忍，心胸博大，人間的苦大仇深，被他唱成了史詩；王維孤傲不群，歷經大起大落，擺脫小糾結，成就大慈悲。

李白是少年偶像，「如果能重來，我要選李白」；杜甫是人間榜樣，詩寫得真好，也寫得真慘，所以大家敬著，也遠著；而當青春不再，人到中年，王維成了我們的導遊。

李白最好的詩，瀟洒；杜甫最好的詩，精緻；王維最好的詩，寡淡，甚至淡的不像詩，完全是大白話。

但是那些大白話在腦子裡縈繞著，久久散不去。似乎讀的詩越多，越喜歡這種句子，它去掉一切情緒與修飾，就那麼隨意寫出來，像一道小溪，隨著山坡石灘，自然而然地流淌。

王維那些詩就是在這樣一道小溪旁流淌出來的，那地方，叫作輞川。輞川如今是陝西藍田縣的一個鄉，雖有「小江南」的美稱，但和其他的山鄉，實在沒什麼兩樣。王維當年在這裡有「別業」，並為這裡的20個景點一一賦詩。那些景點，其實都不是什麼美景，無非一堆石頭，幾棵樹，一個山坡而已，但在詩人眼裡，它們都是詩。

我們喜歡王維，其實就是喜歡他這個調調。經歷了繁華與災難，心情平復後，他把人生的寄託指向了田園，那也是我們心靈的家園。

我們為什麼喜歡王維？因為李白帶我們旅行，杜甫帶我們奮鬥，而當我們累了，倦了，王維帶我們回家。

在今天的輞川，你會遺憾找不到王維當年的模樣。那麼王維的輞川去哪兒了？

或許，我們應該回家看看。

今天的輞川。

【輞川集·序】

余別業在輞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華子岡、文杏館、斤竹嶺、鹿柴、木蘭柴、茱萸泮、宮槐陌、臨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欒家瀨、金屑泉、白石灘、北垞、竹里館、辛夷塢、漆園、椒園等，與裴迪閑暇，各賦絕句云爾。

【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

來者復為誰，空悲昔人有。

【白石灘】

清淺白石灘，綠蒲向堪把。

家住水東西，浣紗明月下。

【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欒家瀨】

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

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下。

【欹湖】

吹簫凌極浦，日暮送夫君。

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雲。

【南垞】

輕舟南垞去，北垞淼難即。

隔浦望人家，遙遙不相識。

【木蘭柴】

秋山斂餘照，飛鳥逐前侶。

彩翠時分明，夕嵐無處所。

【漆園】

古人非傲吏，自闕經世務。

偶寄一微官，婆娑數株樹。

【宮槐陌】

仄徑蔭宮槐，幽陰多綠苔。

應門但迎掃，畏有山僧來。

【茱萸沜】

結實紅且綠，復如花更開。

山中儻留客，置此芙蓉杯。

【鹿柴】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文杏館】

文杏裁為梁，香茅結為宇。

不知棟里雲，去作人間雨。

【柳浪】

分行接綺樹，倒影入清漪。

不學御溝上，春風傷別離。

（選《輞川集》14首，配圖為崔寒柏老師平尺寸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