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競：文學這個東西——2016年法蘭克福書展側記

德國法蘭克福書展被譽為「世界出版人的奧運會」。1949年由德國書業協會創辦，每年十月第一個星期三至第二個星期一在法蘭克福舉行。

文學這個東西

文|王競

（中西文化項目顧問、作家）

德語圖書獎和克里斯多夫

年年如此：法蘭克福書展開幕前兩天，德國最高年度文學獎項德語圖書獎（Deutscher Buchpreis）頒獎。克里斯多夫（Christoph Schrder）是今年德語圖書獎的七人評委之一，也是評委發言人。我在法蘭克福碰到他的時候，離他去參加最後一輪的終獎評選還剩一天。

如果在足球場上看到克里斯多夫，一般不容易聯想到他的另一個身份——德國著名文學批評家。他四十多歲，五官強悍，身材挺拔勻稱，沒有書生氣。克里斯多夫從16歲起就在綠茵場上當足球裁判。但他確確實實是德國當代著名的文學批評家，而且，他認為當足球裁判和當文學批評家是一回事：你百分之百在場，可你不是當事人；你評判，你必須公正。我挺喜歡他，於是出言也任性：你當了那個大獎的評委，有沒有出版商或作者要把你搞定啊？

德國文學批評家克里斯多夫，今年德語圖書獎的評委及發言人。德國書商和出版商協會因為德國暢銷書榜多為英語譯本，版權貿易逆差十分不利於德國本土文學而設立該獎項，意在加強德國當代文學在德國公眾視野中的力度，同時也希望吸引國際社會的關注。

克里斯多夫遲疑了一下。他在用文學批評家的技巧組織恰當的用詞吧，我猜想。「自從我當上了這個評委，請我吃飯的人比以前多了。」他說。「你赴宴嗎？」我追問。「去啊，」克里斯多夫說，「你站在我的位置想想：我是獨立文學批評人，自由職業者，人脈對我很重要。但是，我有一個原則。」他說到「原則」這個詞時，臉上露出一副德國人標準的「原則表情」，很硬很難碰的勁兒。「我堅持自己付賬。」說白了，就是別拿頓飯買我。

「聽說在別的獎項中還有用跟評委睡覺的方法往名單上擠的??」我繼續試探他。「我們這兒沒這種事情。」這次克里斯多夫回答得很乾脆。

七人評委中，三位女士四位男士，分別是記者、文學批評家、文學副刊編輯、歌德學院院長，還有位在兩伊戰爭中避難到德國來的作家。德語圖書獎已經設立11個年頭了，評委年年洗牌，至今沒出過什麼醜聞。被病垢的頂多就是為什麼是這位作家、不是那位作家，為什麼名單上男作家多、女作家少等等。

書展一角

德國書商和出版商協會是這個年度獎項的設立者。這是德國最古老的行業協會，1825年成立，也是代表行業跟政府議政時最有死磕精神的一個協會。包括歐盟屢次試圖取消圖書定價制度，讓書商們可以給圖書自由打折出售，就像美國人和中國人做的那樣，都在德國書商和出版商協會這裡碰了一鼻子灰。當該協會發現德國暢銷榜上的圖書多是英語地區的翻譯版本，而且版權貿易逆差十分不利於德國本土文學時，就設立了這個獎項，意在加強德國當代文學在德國公眾視野中的力度，同時也希望吸引國際社會的關注。德國人學習了英美人的長短名單制度，8月公布長名單16部作品，9月公布短名單六部作品，10月公布最終獲獎作品一部，用文學這個本不是利器的利器，把媒體和公眾的胃口整整吊上三個月之久。

克里斯多夫是在今年2月被提名進評委的，讀了98家出版社遞交的156部作品。為了淬火出最終的那一部年度小說，評委們一共要見三次面，分別為出爐長名單、短名單和終獎各開一次會。克里斯多夫說，他加入的可能是紛爭最厲害的一屆評委，每個人都「誓死」捍衛自己的文學標準和推薦自己心目中的作家，觀點很難統一。短名單的評選會開了整整九個小時，中間只斷了40分鐘用餐。柏林那天正好36度，開會的屋子就像德國所有的屋子沒安空調，而且連塊窗帘布都沒有。評委們的「戰火」和烈日高溫一起熊熊燃燒。晚上離開那間會議室時，他知道，評委會裡的一些人永遠不再會成為他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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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漢斯搖頭嘆息的樣子，我想起克里斯多夫發出的嘆息：鮑勃·迪倫獲了諾獎，就讓那幾位優秀的美國作家在有生之年都無緣諾獎了。

漢斯又自嘲似地說：這倒也好，今年諾獎在法蘭克福書展開幕前公布，至少節省了在展台上發生什麼難堪的場面。費舍爾的文學書單里有不少大作家。每年諾獎公布前兩個小時，如果正好是在書展期間，費舍爾的展台都會被媒體佔領，大小鏡頭一律排開，嚴陣以待。一旦結果公布，發現獲獎的作家屬於另一家出版社，媒體們就刷地秒秒鐘撤離。費舍爾的編輯們坐在突然空出來的展台上，只好面面相覷。

……

中國作家們行走在各大國際書展上，包括法蘭克福書展。43歲的路內和32歲的於一爽今年來了，他們出現在書展的專業場。幾天後，老作家閻連科和王小妮也分別到場，參加了書展的公眾場。劉慈欣沒有進書展，他在法蘭克福孔子學院登台，為《三體》德文版做預熱。在國內，這些男女老少作家們可能是各自分散的；在法蘭克福書展上，他們都帶有同一個特點：每人都有翻譯成外文的作品。這算是在國際上行走的第一張有效的車票吧。

負責國際文學的漢斯每年只出版二十種外國文學書，做文學批評的克里斯多夫目前眼裡還只有德語文學。德國書商及出版商協會做出的權威統計表明，德國每年出版的不到8萬種新書中，15%是翻譯作品，翻譯圖書中的60%當然來自英文。日文翻譯作品居然能佔到德國翻譯出版的第三位，要感謝的絕不是村上春樹，而是日本漫畫Man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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