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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作家溫瑞安:試劍山莊










這是一個偌大的庭院。


 

黃昏的天光懶慵慵的掛下來,這莊院只是一座破落的莊院,到處都是斷垣、殘瓦、部分已燒成了灰燼,部分猶自殘存著。


 


這是一座曾經顯赫過,輝煌過的莊院,而今在夕陽殘照下,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在這棟房子里,有一處已塌倒了一大半,但仍異常闊大的廳堂里,大樑上有一幅橫匾,橫匾本來金碧輝煌,現在已變得破敗陳舊,斷裂兩半,蛛網塵封。橫匾上隱約可見龍飛鳳舞的字:「劍試」;另一半橫匾已落在塵封地上,乃「天下」兩個字。

 


這「劍試天下」四個字,是何等傲氣,是何等風雲,加上筆意所蘊遒勁的力道,想從前的江湖豪客,看到這面高掛的金匾,是如何的心神震動,而今這四個字從中分開,顯然還是被人硬硬一掌劈了開來。


 


三百年來,武林中敢用「劍試天下」四個字的,除了「試劍山莊」,絕對不會有第二家。


 

現在庄前齷齪但寬大的石台上,坐著兩個人。


 


兩個貌不驚人,滿臉愁容,彷彿對這世間全然不關心的年輕人。


 

這兩個年輕人,身上沾滿了乾草、黏泥、木屑,象在草堆里打過滾,又到泥堆里睡過覺,又在木板場上摔過跤似的。


 


一個年輕人,又黑又高,樣貌淳樸,有一副悍勇堅忍的臉容,卻有一雙疲乏的眼睛。


 


另一個年輕人,有點書卷氣,鉤鼻薄唇,有一種剛強不屈的氣派,但全身似已給疲乏浸透得象一個老人。


 


他們倆各在左右坐著,互不關心,也互不相望,彷彿他們從未在這世界上活過,這世上的一切,與之無關。


 


他們正在等待入暮。


 


然而日落未落日暮未暮的時刻,有一陣馬蹄聲傳來。


 


蹄聲不徐不疾,彷彿有某種聽似剛健而蘊柔美的音節,擊響在人的心頭。


 


他們忍不住抬了頭,只見西山昏鴉無聲而還,夕陽光輝燦爛中,隱帶血紅。


 


第一個青年忍不住道:「這麼早就來了。」


 


第二個青年搖頭道:「應該不是他們。」


 


這時馬蹄聲已到了庄前,腳步開始放緩,馬腳都是純白的毛,細而健壯,居然還有兩三不顧入暮的蝴蝶,圍著馬蹄上下飛舞。


 


好個「踏花歸去馬蹄香」。


 


而後一白衣白襪的人下了馬,樹葉被西風吹著,吹落了,就靜靜地沿著白衣袂飄下來,絲毫沒有驚動。


 


兩個年輕人不禁出神望了一陣子,又垂下頭來,再也不關心什麼,打起瞌睡來。


 


那人下了馬,觀望了一會兒,只見天色漸已入黑,便柔和地問道:「敢問這裡可是當年聞名天下的『試劍山莊』?」


 


那兩個年輕人動也不動,彷彿沒聽見似的。


 


那人也不動氣,再溫和的問了一遍。


 


兩個年輕人抬頭,互望一眼,也沒答話。


 


那人居然還微笑著,同樣一句話,問了第三次。


 


那高壯年輕人忍不住向內地上的橫匾隨手一指道:「你自己不會看這個!」


 


那人端詳了一會兒,忽然笑道:「請教兩位高姓大名?」


 


那冷酷的年輕人一抬頭,說道:「你還是快點跑掉比較好,免得在這兒送了小命。」


 


那人「哦」了一聲道:「難道這兒就要發生什麼事嗎?」


 


那高壯的年輕人冷笑道:「哈!發生什麼事?要是你知道什麼將要來臨,你不嚇得屁滾尿流夾尾就跑才怪呢!」


 


那人笑道:「那你就說來聽聽,說不定並不那麼怕人呢!」


 


冷酷的青年冷笑:「嘿嘿!」


 


高壯的青年一皺眉,道:「你還是走吧。」


 


那人想了一想,返身向白馬走去,恍然道:「哦,原來你們沒膽量告訴我,那麼來人一定很厲害了。」


 


冷酷的年輕人「霍」地站了起來,厲聲道:「你說什麼,給我站住!」


 


高壯的年輕人忿忿道:「哇哈!我們不敢!好,我們就告訴你-現今江南黑白二道,勢力最大,聲望最隆,最難最惹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那人笑道:「如果我連『千手王』左千震都沒聽說,未免根本不能在江湖上混了罷!」


 


冷酷的年輕人道:「沒想到你倒識貨,那你必然知道,左千震之所以無敵於天下,技冠群雄,原因是什麼?」


 


那人側頭想了想道:「因為他有一個好妻子,還有兩位得力弟子。」


 


高壯的年輕人冷笑道:「還有呢?還有他最難纏的九個助手呢?」


 


那人道:「你是指『九大鬼』?」


 


冷酷的年輕人道:「不錯,待會兒來的便是『九大鬼』之一的『一刀斬千軍』孫屠!」


 


高壯年輕人夷然道:「還有孫屠座下的四大刀魔。四大刀魔的來歷你可有聽過?」


 


那人笑道:「他們么?齊青鋒是齊門金刀後裔的佼佼者,卻是個欺師滅祖的叛徒;厲雪花是雪山派念刀門中的女傑,但卻是個淫賤婦人;穆浪山是浪花刀法的翹楚,武功已得滄浪老人真傳,但姦淫燒殺,無所不為;堂三絕是地趟刀法的副掌門,刀法也很高。聽說齊、厲、穆、堂四人,都被孫屠天魔收服,助紂為虐,無惡不作。」


 


高壯年輕人訝然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冷酷年輕人道:「敢罵這一番話,也算你有膽識。」那人笑道:「要是武林中的人個個都不敢罵,那英雄們豈不是都成了縮頭烏龜了,武林中還有正義嗎?」


 


高壯年輕人聽得一怔,道:「你有種,但卻不是孫屠和四大刀魔的對手,你還是快點兒走吧。」


 


那人道:「為何你們卻留在這兒?」


 


高壯年輕人的臉上忽現一陣難以了解的蒼茫,跌坐下來,望著越來越緊闔的暮色道:「我們么?在等死。」


 


那人道:「你在等孫鬼王帶人來殺你么?」


 


高壯青年道:「三年前,在平江武林競技賽中,我眼見他對已受傷的人施暗算,趕盡殺絕,有違武林道義,所以上台救援,」說到這裡冷笑一聲,「結果全場無一人肯施援手,我把傷者救到主辦者家去,自己力拚孫屠,結果在四大刀魔合擊下,把我打成重傷,群豪眼巴巴看著,沒有一人主持正義,甚至還有人阻我逃生——後來我逃得出去,才知道那傷者已給主辦的人殺了,來阿諛孫鬼王。」說到這裡,他雙掌緊握,青筋暴現。


 


那人沉默了一會,別過頭去,只見冷酷青年傲然佇立,望天不語,不禁問道:「你呢?」


 


冷酷青年冷笑道:「你問哪一樁事?我經歷過無數悲慘的事,你要聽哪一件?」


 


那人「哦」了一聲,道:「就例如你和孫屠是怎麼結怨的?」


 


冷酷青年道:「衡山刀派是一群年青赤誠的人開創的刀派,開壇之日,被孫屠殘殺殆盡。我上得山去,力戰孫屠,而地上重傷的衡山刀手,不明就裡,以為我是孫屠一夥,攔腰就給我一刀,再加上孫屠那一刀,足足使我躺了三個月。」


 


那人道:「那你們又何必到這兒來等孫屠?」


 


冷酷青年道:「孫屠知道我未死,揚言天下,不殺我們勢不罷休,我們能逃得掉嗎?」


 


那人向高壯青年問道:「你呢?」


 


高壯青年不屑地一笑,說道:「死何足惜?反正我已對這人世厭倦了,已然逃不過。據說孫屠的父親『笑面人屠』孫青紅曾敗在這山莊主人司徒十二的劍下,孫屠要火焚這山莊出氣,我們就一起在這兒等他好了。」


 


那人道:「你們是在等死?」


 


高壯青年道:「可以這麼說。」


 


那人道:「螻蟻尚且偷生,你們何以不逃?」


 


冷酷青年道:「就算你逃過四大刀魔,你逃得過孫屠?就算你逃得過孫屠,你逃得過其他八大鬼?就算你逃得過九大鬼,你逃得過『千手王』的勢力範圍?」


 


那人道:「就算逃不過,你們何以不力戰?」


 


高壯青年道:「戰是要戰的,可是戰勝了又怎樣?武林是一盤散沙,憑我們兩人之力,難道能打出一隻鳥來?你打敗了四大刀魔,你打得敗孫屠么?你打得敗孫屠,你應付得了其他八鬼,你接得下左千震一擊?戰與不戰,結果豈不一樣?」


 


那人彷彿怔了一陣子,彷彿恍然道:「哦,哦,是這樣的……」匆匆一揖,就想上馬,驀然回首,對長天落暮嘆道:「言鳳江啊言鳳江,汪勁草啊汪勁草,你們死得實在太慘了,實在太慘了,武林已沒有你們這種大英雄,大豪傑了……」


 


語不成聲,翻身上馬,兩名青年臉色大變。高壯青年叱道:「你胡嚷些什麼?」


 


冷酷青年道:「你究竟是誰?」


 


那人仰天一陣大笑,語音激昂,說道:「我沒有胡嚷什麼!我剛才叫的,是兩位曾經轟動武林的大俠的名字。想他們在生之日,鋤強扶弱,威震四方,只要是看不順眼的事,千里迢迢,他們無不仗義出手,武林中人視之為救星,可惜,他們卻英年早逝……」


 


兩青年臉色陣青陣白,冷酷青年猛然叱道:「你胡說!他們出道不過三幾年,剛愎自用,天下人唾之棄之唯恐不及,誰會認為他們是大俠?」


 


那人語鋒如刀:「他們出道的確只有兩三年,但不為名利,所做的事比十個所謂武林中的『大俠』還要多!而且他們在年少時,吃盡艱辛,練成過人的膽魄與體勁,是武林中百年難得一見之忠義奇士!也許他們臨死前還不知道,天下間多少人,已因他們的主持正義而感覺到:漸暗的窗邊有人點亮燈光,深險的急灘有人穩定地掌著舵,崎嶇的山林里有人遞來一柄開路的刀……可惜他們死得太早了。其實,只要再堅持下去一些時日,就可以在武林中豎起一面正義的大旗,決不屈服!可惜他們放棄得太早了……」


 


高壯青年因激動急喘著:「不!不!他們不是放棄,他們是對這人世間絕瞭望——」


 


那人大笑截斷,驚起一天地的黑鴉,直撲夕陽暮色:「絕望——哈哈哈,如果言鳳江在的話,一定會給氣死!當日他括蒼山獨除三害,陝西道上以一人之力血斗雷電九妖,單身匹馬,闖上十二連環峰,獨赴群山眾鬼的死亡宴會。他幾曾說過這種泄氣的話?如果汪勁草在的話,他聽到一定會扭斷你的脖子。他是什麼人!黃河泛濫成災,他不顧一切,保護災民;綠林黑道十六邪派七次暗殺他而不死,一夜之間,斷碎數百棵巨槐以堵崩潰的水道,救助村內數千居民性命。他們若再復出,你們敢說這種話,不怕抬頭給雷轟?」


 


冷酷青年臉色陣紅陣白,道:「不會的,不會的,他們所做的事,別人怎麼知道呢?怎會了解呢?」


 


那人振聲道:「那就未免太小覷天下人了!天下能者何其多,一時碰不到知心,不是等於說天下就沒知音!只要你去做,天下縱不知道,你摸摸你的心口,你的良心知道,天地間知道,你自然心安,你自然快樂,你自然會覺得陽光普照在你身上,你在寒冬里覺得溫暖,在風霜里覺得快樂!溫暖和快樂者是發自你內心的,任誰也奪不走你的!這就是最大的報酬了,別人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要緊?」


 


高壯青年厲聲道:「可是我們努力過了,我們真的絕瞭望了,絕瞭望了……」


 


那人仰天厲聲道:「絕望!屈大夫百諫不用,投水汨羅,你百諫過沒有?孔老夫子周遊列國,為闡宏仁道,勞碌奔命,幾餓死於途。孔夫子所看重的顏回,一簞食一瓢飲,人在陋巷,鬱鬱而終。他有三千子弟,七十二門徒,鞠躬盡瘁,所為何求?七十高齡之後,魯國臣變,仍整衣沐浴,力逐叛夫,明知不可為而為……他還沒有絕望,你就絕望!墨子主非攻兼愛,鋤強扶弱,俠義濟世,這樣的一位宗師奇才,替羸弱者守城,以至座下弟子死亡殆盡,屍遍沙場,因為其學說經世致用,以致秦皇迫害殘殺,他所為何求?當他眼見弟子犧牲,伏屍沙場,天高風急人悲涼,他還沒有失望——而你就絕望了?歷代忠臣,身在牢籠,何嘗不知不降即死,但仍視死如歸,丹心一片,映照萬年,作正氣歌,何等堅持,何等氣慨!人臨死而節不變,他還沒有對那昏君庸臣的國家失望,你卻已絕望了?!岳武穆勇奮抗金,而奸臣把山河斷送,十二道金牌令下,他何嘗不知一去不復返?何嘗不知會連累妻兒父老?但他既有所堅持,成仁取義,已在所不惜!他尚且還沒有失望,而你,你就絕望了?你做過些什麼事呢?現在你站的土地上是當年的『試劍山莊』,當年這山莊主司徒十二,何等雄豪,既扼制天下第一大幫,又主掌江湖正義。司徒莊主雖年事已高,但一柄長劍,天下姦邪,莫敢近之,而今日你們居然眼見他故居就要毀在狂魔手中,卻顯得無動於衷,你們還是多走幾步吧,踏在這裡,不怕玷污了『試劍山莊』的威名嗎?」


 


兩青年如五雷轟頂,呆立無言。那人仰天長嘆道:「唉唉,言鳳江,汪勁草,你們死得太早了啊——」


 


冷酷青年嘶聲道:「你住口!王八蛋!你住嘴!他們沒有死!他們死不了!」


 


高壯青年虎吼一聲,樹搖地動,一拳擊出,漫天乾裂的「啪啪」之聲,拳風直撞那人。


 


那人長身而起,如一隻白鶴,落在十丈的一枝松幹上,樹枝連動也不動一下,似比一隻麻雀還輕。


 


高壯青年吼道:「他們被人說是殺手無常,殘毒無情,所以才灰心,所以才絕望!」


 


那人大笑,震得落葉飛,「一千個混蛋,怎及得上一個知音?你要聽一千個混蛋的話,就該把耳朵塞起來!是真壯士真英雄,知其行而行,怎會被凡夫俗子所左右!」


 


高壯青年嘶聲道:「言鳳江沒有死,言鳳江沒有死!」


 


那人厲聲道:「那麼言風江在哪裡?」


 


高壯青年反覆嚷道:「他沒有死,他沒有死!」


 


那人道:「那麼汪勁草呢?」


 


冷酷青年青筋暴現:「可是你莫忘了,得罪了千手王,九大鬼天下高手,沒有一個會放過我們的!」


 


那人大笑道:「邪魔何足畏也!」


 


頓了一頓,又道:「如果一隻手抱不動巨鼎,就用兩隻手去抱他。兩隻手舉它不起,那麼四隻手一定可以!」


 


高壯青年握握拳頭:「可是孫屠就要來了。」


 


那人笑道:「你以為言鳳江加上汪勁草真的死了?」


 


高壯青年大喝,虎衝過去,攔腰抱住樹榦,竟連根拔起,抓住大樹拚命的亂揮亂掃,但樹上的白衣衣袂飄裊,依然氣定神閑,怎麼摔也摔不下來。


 


冷酷青年猛喝道:「你究竟是誰?」遙指一彈,「啪啪啪」,樹榦上已多了五個小洞,那人卻衝天而起,掠落馬上,一勒馬韁,馬嘯而行,只聽那人清脆的語音傳來。


 


「言鳳江,汪勁草,如果你們還未死,以言鳳江的勇剛驃悍,汪勁草的機智刁鑽,聯手就可以使『試劍山莊』還我『試劍山莊』,莫忘記你們腳下的土地是三百年來武林中首屈一指大英雄司徒十二當年叱吒風雲的所在地!」


 


蹄聲漸漸遠去,人聲逝去,天色已全黑了。


 


他們兩人,良久沒有說話,在黑暗中,也許因為剛才的出手,使他們彼此感覺得出,是完全不同了的兩個人。


 


精悍,勇敢,一洗他們的倦態。


 


高壯青年忽然失聲道:「啊!」


 


冷酷青年也恍然道:「難道是他?」


 


高壯青年痴了一陣子,才喃喃地道:「幸得一見。」


 


冷酷青年舒口氣道:「名不虛傳。」


 


高壯青年道:「早知道是他,我說什麼也不會向他出手的。」


 


冷酷青年道:「他罵得好。」


 


兩人也不說話,在黑暗中兩人自兩頭抬起了半截「天下」二字的橫匾,縱身而上,高壯青年一掌把它打入了木樑之中,冷酷青年順手把它的灰塵抹拭乾凈,兩人落地無聲。


 


然後兩人大笑,在黑夜裡充滿朝氣的笑。


 


高壯青年一拳打在冷酷青年的肩上,冷酷青年也擂了一拳過去,兩人笑得氣也轉不過來。


 


兩人越笑越烈,幾乎眼淚都流出來了。兩人半蹲著身子,高壯青年喘息道:「汪勁草,咱們好久沒這麼笑過了。」


 


冷酷青年也強忍笑道:「好久了,沒料到咱兄弟在江湖上還能驚動這樣的高手來警示我們!」


 


忽然黑夜中一個冷酷飄忽的聲音道:「兩位這樣笑法,不知是不是怕沒機會再笑,索性笑死算了?」


 


言鳳江和汪勁草都不笑了,卻平靜地坐下來。


 


然後他們就看見黑夜中走出五個人。


 


四個金衣人在四邊,中間是一個紅袍人。


 


他們相同的地方是,五個人的衣服綢質都很怪異,在黑夜中透亮,腰間配的都是刀。


 


他們不同的地方是,中間的紅袍人,長得特別高大,腰間的配刀也最長。


 


有七尺三寸長。


 


「一刀斬千軍」孫屠。


 


孫屠又名孫人屠。


 


他十三歲開始殺人,每殺一人必定先留下記錄。據說到了三十歲時,他殺人的數量已多到自己都數不清。


 


他殺人最多的一次是他四十歲的生辰,從早上殺到晚上,把整個「神鷹幫」的人殺個精光,直到後來發現連他身邊的四名護衛都給他錯手殺了,才甘願停手。


 


他殺人最快的一次是:七尺三寸長刀,一刀斬死十一個人。


 


江湖中人,無人不怕孫屠。


 


不怕孫屠的,也怕他的背景。


 


九大鬼都不是好惹的。


 


孫屠忽然道:「你們要自絕?還是要我動手?」


 


孫屠講完了這番話,言鳳江和汪勁草都沒有動,卻握緊了拳頭。


 


孫屠笑了,大嘴象一頭露齒的狼,回頭向那四人道:「他們要死得慘一些。」


 


那四個人一起笑了。一個精壯中年人大步踏出,腰間一柄沉厚無紋的大刀,木製的刀鞘,一柄看來平凡無奇的刀。


 


這人走到一棵合臂粗的大樹前,右手一振,樹就倒了,攔腰被斬成兩截,樹身被切成兩片!


 


一棵大樹,一瞬間被切成了四塊,這樣的一柄刀,瞎眼的人都不敢說它平凡。


 


言鳳江看著,冷冷的道:「齊門金刀齊青鋒。」


 


汪勁草冷笑道:「好刀不是用來砍樹的。」


 


另一個高瘦個子的年輕人走出來,走到樹榦前,他的腰間有一柄細長的刀。


 


這時他一動,腰間的刀依然在腰間、但左右兩手忽然各自多了一把明晃的薄刀,然後便已看不到他的人,只見到他的刀!


 


刀光一波一波,象浪花一樣,忽然刀光又不見了。他的人已退身到孫屠背後。


 


地上的四塊樹榦,已削成了百來根木條。


 


言鳳江冷冷地說道:「浪花刀法穆浪山。」


 


汪勁草冷笑道:「好刀不是用來削柴的。」


 


這時兩個人大步走了近來,一男一女,走到那堆木柴的旁邊,男的笑道:「好冷。」


 


女的笑道:「取暖。」


 


他們一面笑一面說話,才說了兩句話四個字,已來往擊了七八十刀,刀刀相擊,星火四濺,射在木柴干葉上,立即生起了火。


 


言鳳江冷冷地道:「雪山厲雪花,地趟刀堂三絕。」


 


汪勁草冷笑道:「好刀不是用來生火的。」


 


火是生起來了,他們卻沒有一點動手的意思。


 


言鳳江和汪勁草看來也沒有絲毫要動手的意思。


 


他們都在等。


 


也許在平時,他們比誰都衝動、莽急,但是遇到真正的敵手時,他們會比任何人都謹慎,不出手則已,一擊必殺。


 


在這時候,誰要是先沉不住氣,一有疏漏,只有一個結果:


 


死。


 


火焰在黑暗中一突一突地跳動著,象原始而神秘的蠱術,把人的臉上映得陰睛不定。


 


這五個人,分五個方向站著,刀在腰間,手在刀柄上,影子在地上,一突一突地,狂亂地晃動著。


 


言鳳江忽然道:「孫屠。」


 


齊青鋒道:「大膽。」


 


言鳳江冷笑道:「我是大膽,你卻膽小。」


 


孫屠道:「你說。」


 


言鳳江道:「我從什麼地方開始躲避你?」


 


孫屠冷笑道:「你自從在平江被我砍了一刀,從西湖到川中,你被追殺了一十四次,受傷了七次。」


 


言鳳江冷靜地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走避你的追擊?」


 


孫屠大笑道:「因為你絕不是我的敵手。」


 


汪勁草忽然插嘴道:「你錯了。」


 


孫屠道:「哦?」


 


汪勁草道:「我們怕的不是你。」


 


言鳳江接道:「而是你所代表的邪惡勢力。」


 


孫屠一呆,旋即仰天一陣大笑,道:「這還不是一樣——今天照樣要死在我手裡。」


 


汪勁草道:「不一樣。」


 


言鳳江道:「我們兩人已聯手在一起,全力一拼。」


 


孫屠目瞳收縮,道:「你們能拼得過四大刀魔,已算是了不得的了。」


 


汪勁草道:「你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


 


孫屠一怔,向黑壓壓而雄風猶在的殘垣望了一陣,道:「當年的試劍山莊。」


 


言鳳江道:「不錯,當年試劍山莊正代表武林正義,現在我們在庄前與你們決一死戰,我們是代表了正義的力量,自不畏懼你的力量。」


 


汪勁草一聲斷喝道:「我們已有信心,還怕你們什麼?」


 


這一聲斷喝,震得山莊殘垣深處迴音陣陣,連火焰也為之一斂。


 


孫屠的臉色在一光一暗中,隱約有些微汗痕。


 


是因為火焰靠得太近,使他感覺到過熱?


 


還是天氣太冷,他流的是冷汗?


 


是火光把每個人的臉色都襯得驚疑不定。


 


無言的沉默。


 


孫屠已深深感覺到這點。以前他追殺這兩個人,充滿了刺激、好玩,象一隻貓在未吞噬一隻老鼠前恣意的玩弄一番。


 


今晚他卻覺得,再不擊殺這兩人,以後他就要成為被捕殺者。


 


他深深感受到這種威脅和壓力。


 


他終於冷沉的叫出一聲:「殺!」


 


殺字一出,齊青鋒一步就跨了出來,刀已在手,迎頭向汪勁草擊下。


 


單憑這一刀,已宛若雷霆,名家高手之氣勢。


 


汪勁草似是全神貫注於如何應付這一刀上。


 


倏然,兩道精光,迅快絕倫,一自上而下,一自下而上,分別劈向汪勁草上下盤。


 


雪山快刀厲雪花的刀法連綿如雪,地趟急刀堂三絕急勁如雨,果然比傳說中更可怕。


 


汪勁草顧得上盤,便顧不得下盤。


 


就算汪勁草能同時架得開上下盤的攻擊,齊青鋒的金刀,也能及時把他的中盤斬成二截。


 


汪勁草只有急退。


 


他背後忽然起了一個狂大的浪花。


 


不是水的浪花,而是刀法的浪花。


 


真正的殺著,是在穆浪山這一刀上。


 


出奇不意,攻其無備,截其退路,致之死地。


 


一個退卻中的人,同時要應付三面的攻擊,怎能躲得開背後這一連串的快刀!


 


穆浪山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至死也不能相信,眼看可以得手了,心中大喜之際,汪勁草退勢驟然增快。


 


汪勁草的輕功之快,招法之辣,應變之詭,天下聞名。但穆浪山從沒有料到一個人能退後也這麼快。


 


簡直象是背後長了眼睛。


 


就在他算準一刀掛下來可以把汪勁草削成兩片之際,汪勁草「咻」地加快了十倍,撞入了穆浪山的身前,以右肩頂住了穆浪山由上而下的內臂,雙肘向後猛地撞出——


 


穆浪山聽不見自己雙肋骨頭盡碎的聲音,因為他的慘叫聲實在太響了,響得已蓋過了一切。


 


穆浪山的慘叫甫起,孫屠忽然跨前一步。他跨前一步,一股可怖的氣流從身軀前跨之際湧出,火焰立即搖晃不已。


 


火焰舞動映著金紅的光芒,映在這高大的人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殘怖。


 


孫屠的已搭在他七尺三寸長刀的刀柄上。


 


他的手一搭上去,江湖上沒有人能不變色。


 


曾經有兩個武林中人,在他手一搭上刀柄時,便已嚇得膽破而死。


 


這次竟然發現,在他搭上刀柄的那一刻,有一個人竟大步跨過了火焰,面對著他,一雙眼睛象厲豹一般,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他。


 


鐵膽鐵拳鐵英雄,人稱金剛不壞的言鳳江。


 


孫屠瞳仁收縮,手已握緊刀柄。


 


穆浪山一死,齊青鋒大喝一聲,金刀由上而下,力聚萬鈞,全力劈下。


 


汪勁草雙肘撞中穆浪山,穆浪山並不飛出,原因是他的雙肘已深深地沒入穆浪山的胸口裡。


 


齊青鋒這一刀劈下時,汪勁草本面向齊青鋒的,突然一轉,已到了穆浪山的身後。


 


汪勁草這突然的一轉,也等於是同時避開了厲雪花與堂三絕的上下夾攻數刀。


 


齊青鋒一刀砍下,勢不能止,把穆浪山的人頭砍成兩半。


 


齊青鋒刀勢未止,刀鋒直斫落穆浪山的胸膛。


 


齊青鋒決意把穆浪山背後的汪勁草也砍於刀下。


 


而在這時,胯下忽然熱辣辣的一疼。


 


齊青鋒不及拔刀,刀已陷在穆浪山身中。


 


齊青鋒不能棄刀,齊門金刀是可殺不可棄的。


 


就在這一遲疑間,汪勁草竟閃電一般穿過穆浪山胯下,抬手一個「鳳眼」,打在他的下陰里。


 


這一陣可怖的刺痛,令他像蝦米一般地蜷曲了起來,因為穆浪山的屍身擋住了他的視線,使他無法看出汪勁草的攻勢,而著了這要命的一記。


 


就在這時,汪勁草看見兩片刀光。


 


一在上猶如龍游九天,一在下猶如狂風秋葉。


 


唉,這兩片刀光,怎麼來得如此快。


 


孫屠吐氣揚聲,七尺三寸長的刀鋒,斬開破天如電閃的一擊,猶如流火划過夜空,直斬言鳳江。


 


刀鋒所及,幾乎方圓十尺以內,無處可避。


 


言鳳江背後就是火焰,孫屠已算準他無處可退。


 


言鳳江目光收縮,所有去路俱被孫屠已算準一刀封死。


 


說時遲,那時快,言鳳江身形如彈丸,不退反進,直衝入刀光之中。


 


孫屠刀長,刀仍未落下,胸際正是空門。


 


可是這空門猶如電閃之一瞬,誰能有此膽量,及時把握?


 


言鳳江能。


 


他十歲便曾拿菜刀與長白山大虎搏戰過,十一歲便挑戰過川中無人敢惹的唐門弟子,上連雲寨,擊敗了連雲寨七大寨主,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當時能活著回來,所以到了現在,已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孫屠刀勢驚天動地,但他仍一樣沖了過去。


 


沖了過去,不,撞了過去。


 


兩片刀光之快,令汪勁草避無可避。


 


他半蹲著身子,身前是中了「鳳眼」拳彎下身子去的齊青鋒,身後是被齊青鋒一刀劈死的穆浪山,任何身法,都快不過厲雪花與堂三絕的上下合擊。


 


避不及,唯有擋。


 


汪勁草沒有兵器。


 


齊青鋒與穆浪山,立刻就成為他的兵器。


 


厲雪花的刀嵌在齊青鋒的身上,堂三絕的刀削在穆浪山的屍身上。


 


厲雪花馬上抽刀,身形已從空中落下,汪勁草馬上吃定了她。


 


汪勁草在九歲時就已把江西著名悍盜「通天霸」鬥倒,武藝的刁鑽,時機的把握,出手之敏捷,江湖中只怕沒有多少人能比得上他。


 


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很有信心。


 


他立即把齊青鋒拋出去,放棄了穆浪山。厲雪花是女子,無論怎樣悍潑,氣力也較弱。果然她的刀一時抽不出來。


 


厲雪花的刀法是擅長迎空出擊的,果然下盤較弱,被齊青鋒的屍身一撞,立時把不住樁子,再加上猛見被自己斬死的齊青鋒目眥盡裂的樣子,嚇得有點心亂。就在這時,汪勁草到了。


 


汪勁草一拳打在齊青鋒的後腦。


 


齊青鋒身體嵌著厲雪花的刀,貼身黏在一起。


 


汪勁草一拳擊出,齊青鋒的前額立時「砰」地撞中厲雪花的鼻樑。


 


厲雪花鼻血長流,而且驚魂不定。就在這時,汪勁草把齊青鋒手上的大刀送入了厲雪花的腹中。


 


厲雪花緩緩的倒了下去,她至死也不明白已死了的齊青鋒為什麼還能殺她。


 


她根本看不見汪勁草的出手。


 


汪勁草連誅三名使刀名手,心頭也有些得意。


 


就在這時,刀風甫起,汪勁草立時逃避,亦已遲了,堂三絕的地趟刀法之所以飲譽江湖,就是因為快字。


 


汪勁草的反應雖然快,但聽到刀風時,堂三絕的刀便已到了。


 


汪勁草只覺左腿一陣麻辣,衝天而起的身形,便落了下來,還不及回身應戰,右腿又一陣熱辣勁,便摜倒了下來。


 


堂三絕最擅下盤搏擊,汪勁草一倒,他的刀光如雪如潮,旋斬而來。


 


孫屠這一刀,在他一生里的交戰中,一百個里有九十個敵人,在這氣魄凌厲的一刀下,呆住,頓住,愕住,然後閃電一過,被斬成兩片,倒了下去,喪了命。


 


所以他對這一刀,很有信心。


 


可是他這一刀尚未砍下,言鳳江便已失去了蹤影。


 


剩下來面對他的是火光。


 


閃動的火焰把他的眼迷眩了。


 


他立即明白言鳳江為何不怕被捲入刀勢範圍之內,跨過火圈,面對自己。


 


言鳳江忽然消失,只有一條路,那是沖近自己。


 


可是孫屠這一刀斬下,刀到力盡,連自己也無法控制。


 


大凡雷霆萬鈞、無堅不摧的一擊,都來自信心。


 


絕對的信心。


 


如果一擊裡帶有幾分保留,幾分防禦,幾分變化,也就等於是說,這絕對不是無敵的一擊。


 


因為自己對這一擊已沒有絕對的信心。


 


凡是失去信心,便不可能完美無瑕。


 


但是絕對的信心往往會造成無法彌補的錯失。


 


孫屠這一刀照樣斬下,刀鋒所及,十尺之遙的火焰轉為慘綠,分為兩片。


 


這一刀斬下後,再回刀來守,便已遲了。


 


兵長不擅守,刃短不易攻。


 


言鳳江沖近,把握時機,馬上出擊,當胸一拳。突然,刀光一閃,一柄刀閃電般刺向言鳳江的胸膛。


 


一柄短刀,出自孫屠左手。


 


這才是孫屠致人於死命的一刀。


 


在孫屠生命里,一百個敵人中有九十人是死於他長刀一擊之下,可是孫屠真正看得上的敵人,不是那九十個人,而是那剩餘的十個人。


 


那十個人,孫屠便是用這柄袖裡突現的短刀料理。


 


那十個人里也許平均有一個人,還是能避開這短刀一刺,也就是一百個敵人里也許有一個能躲開這第二下致命的一擊。


 


但是就算那一個人能躲開這一刺,也躲不開孫屠的第三擊,因為要避開短刃猝刺,只有招架退守,然而孫屠的長刀卻又回過來了。


 


所以跟孫屠交手,確只有死路一條。


 


沒有人會料到,孫屠以腰間一柄輝煌肅殺的長刀名震天下,只不過是一種掩飾,真正的殺手鐧是在袖裡的一柄一尺二寸的短刀上。


 


汪勁草著第一刀時,心知不妙,挨第二刀時,心中已有了決定。


 


他立時倒了下去,倒地時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叫。


 


這大叫不是恐懼,而是掩飾。


 


堂三絕兩刀得手,心中大喜,猛聞大叫,不禁一怔,刀勢一慢,汪勁草的身體便平平壓在堂三絕貼地雙刀上。


 


堂三絕自稱天下下盤刀法數他第一,刀勢愈低他愈有辦法,不料這一次是刀和人與地貼在一起,這樣「低」的刀他簡直沒有想到過。


 


他急忙抽刀,然而汪勁草的雙手已閃電般纏上他的咽喉。


 


如果堂三絕這時騰出手來反抗,還有活命的希望,可是他自知沒有了雙刀,更不是汪勁草的對手,這一遲疑間,汪勁草便以鶴嘴啄碎了他的喉核,虎爪鉗斷了他的頸部大動脈。


 


堂三絕立時連抽刀的力量也沒有,咽了最後一口氣。


 


如果四大刀魔沒有刀,也許汪勁草反而沒有這般容易把他們一一搏殺。


 


偏偏四大刀魔皆愛刀如命,汪勁草就利用他們在刀上面的弱點,把握時機,予以搏殺。


 


然而汪勁草腿部也挨了兩刀,著實挨了兩刀。


 


可是他也著實高興,從來沒有那麼高興過。


 


因為他已閃電一般的,以他個人之力,搏殺了名震武林的「四大刀魔」。


 


孫屠算準了言鳳江必衝進來,所以給他一刀。


 


但是,言鳳江也算準了孫屠會有這一刀。


 


七歲開始捲入江湖搏殺的言鳳江,早已看出孫屠看來孤注一擲的長刀一擊外,還有致命的一道殺著。


 


否則孫人屠早就不是孫人屠了。


 


這殺著在什麼地方呢?


 


長刀一擊時,必定退無可退,只有膽大心細的人,才會沖前。


 


長刀一擊後,孫屠的胸際無疑是最大的破綻。


 


孫屠必定算準這一著,他那一記殺著,無疑就在敵人沖近的剎那間里。


 


言鳳江知道了,可是他還是沖了過去。


 


以膽搏膽,是他一貫的作風。


 


孫屠一刀刺出,言鳳江一拳打出。


 


拳擊在刀尖上,刀是好刀,拳呢?拳彷彿是鐵拳。


 


刀口反卷,孫人屠虎口震裂,刀勢震偏,但仍刺入言鳳江左胸臂間。


 


言鳳江左拳鮮血淋漓,可是他的身子仍然前沖,右拳擊出。


 


在剎那間,孫人屠臉色變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不要命的打法。


 


他立即知道他錯了,他本不該讓言鳳江沖近來了。可是等他知道錯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長刀在外,迴轉無及,短刀已陷在言鳳江胸際。


 


而言鳳江還有一隻手。


 


在剎那間,言鳳江的右拳至少擊中他八下,然後一頭撞中了他,跟著是拳、腳、膝、腕、肘齊至,至少擊出十七八下,言鳳江才離開他。


 


言鳳江離開孫屠的時候,孫屠的前胸已整個的癟了下去。


 


孫人屠不相信地瞪出眼珠子。在將倒未倒下去的前一刻,猶瞪住言鳳江。


 


這時汪勁草恰好解決了堂三絕,回過頭來,雙手劈出,剛好劈碎了孫人屠的小腿骨,讓他終於倒了下去。


 


永遠不再起來的倒下去。


 


言鳳江是一招間解決了「九大鬼」之一的孫人屠,汪勁草也是在片刻間解決了「四大刀魔」穆浪山、齊青鋒、厲雪花與堂三絕。


 


刀猶在言鳳江左胸里,但刀已偏鋒,又未刺中要害,當然不致於使這鐵漢倒下去。他的左拳都是鮮血,孫人屠的短刀看來比長刀還要鋒利,可是還毀不了言鳳江的鐵拳。


 


汪勁草左右腿的刀傷並不十分深,第一刀挨著時,他總算警覺得及時;第二刀挨著時,他算是已有跳避。否則江湖上你稱「機警的汪勁草」恐怕就要變成「無腿的汪勁草」了。


 


他們雖然受傷,但是很開心。他們終於勝利了。


 


火焰仍分開兩片,猶自焚著,孫人屠那分天裂地的一刀,威力畢竟磨滅不掉。


 


這兩個青年,站在夜色中,兩堆熊熊燃燒而原本來自一堆的火光映照著「劍試天下」四個字。


 


火光熊熊,燒得正旺。黑夜猶自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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