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三
往期推薦:
(1)歷史丨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2)歷史丨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二
文/姚小紅
(一組成都望江公園的圖片)
【作者簡介】姚小紅,四川省作協會員。出版長篇小說《如夢令》、散文集《時光渡》。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三)
陽春三月,我前往梓州。
一艘畫舫,很精緻,是成都的一個大戶備的。巴結我的人太多,當畫舫離開合江亭碼頭時,我已經記不起他的名字。
江水緩緩地流,我掀開粉色的帘子,只見江面行船穿梭如織。
花船也不少,從船里傳出唱小曲和行酒的聲音。這場景,太熟悉,逼得人胸口發悶。小蝶過來放下帘子,扶我躺倒床上。
船在一波又一波中晃蕩,歌女聲咿咿呀呀,吐納凄清。我恍然,在醉酒的官宴上,在侍寢的床榻間,在戍邊的馬車裡,在百花潭的寂夜下……醒與夢之間,輪迴著嘆!
梓州,東川府所在地,和成都齊名。兩江碼頭,和成都合江亭碼頭齊名。這裡,杜夫子曾在這裡迎接友人、送別客親,李白、白居易,他們都曾踏上這片土地。我心,為此雀躍!
碼頭,人頭攢動。風,拂動一襲白衣。他,當是元稹。
不愧是風流才子,顧盼之間,攝人心魄,我淡然。薛濤我,什麼傲嬌浪子雄霸俊才沒有見識過,但終會被我看出其掖著藏著的鄙俗來。
東川府梅花書屋,三月春光里雖不見梅花,其琴棋書畫,無一不雅。元稹將我安置這裡,很稱我意。
只有一面。來時,僕僕風塵,或愁眉緊鎖,或慷慨陳詞,無不是為革腐治貪。
當下,貪腐如洪流,你一人之力,能阻一浪否?這莽撞之子,我突然有些心痛。
不如,我們吟詩作賦吧。你看房中筆墨紙硯:磨潤色先生之腹,濡藏鋒都尉之頭。引書媒而黯黯,入文畝以休休。
好個薛濤:語言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香色的窗帘,罩不住院內的春意。一波一波,已呈洶湧之態!
三月梓州,春中漫步。慧義寺,有一泉,清冽似鏡。泉水一滴,再一滴,水珠掉落池中,像古琴弦動,很脆的一聲,餘音悠悠,似有若無,就飄到人心裡去了。
嘆:只可惜,41歲的女人,已是泛黃的花。
言:不然,經歷過風雨的花,別有韻味!
這目光,熱切;這懷抱,寬厚。我,寂寞太久,為何不融化自己!
在這個比我小11歲的男人懷裡,我竟然感受到了久違的父親的氣息!
淚,潸然下!
涪江水浩,汪汪洋洋。柳葉,貼水面張狂;各種鷺鳥,疾飛,力的見證。雨來,江面一片迷濛,幾多浪漫。
詩文、音樂、舞蹈是點,儀美、腮香、膚瓷是面,誘惑、媚態、饑渴是針,很快織成一張迷離、癲狂的合歡大羅帳。
桃花,那撩人的艷,我希望在梓州看到。元九郎卻說:桃花已謝,看柑橘花,正是時候。
梓州柑橘,名聲在外。據說杜甫在梓州時,其茅屋後面,就種了兩棵柑橘。
泛舟過涪江,是橘子園,遠遠看到大團大團的白。近了看,花瓣厚實,冰清玉潔,似閨閣女兒。元九郎,一嗅,再嗅,摩挲著花瓣,微微閉了眼。
在我看來,這汪洋的白,醇厚的白,太逼人了。移開目光,走向涪江邊。讓我驚喜的是,看到了兩樹梧桐,花也正盛。白色,單薄,花莖是紅色。不禁風吹,一瓣一朵地往下掉,在江水裡迴旋,隨波逐流而去。
看著,痴了。
元九郎問:喜歡桐花?
我一時竟不能回答。
元九郎漫不經心笑道:桐花,比桃李,比牡丹,境遇尷尬了些,不過梧桐的材質卻是極佳的,適合做琴。
識人無數的我,也有小女人的小心思:元九郎心裡,有意於哪朵花呢?
鶯鶯……
哈,那個嬌柔的小女子。彼時,都純;此時,唯余愧疚……
那一個呢?
別說,我們還是論詩吧。
親昵地一吻,話題轉換。
終是不甘心,那一日,我用深紅箋,插畫一張:一個帶著殘妝的慵懶女子,半卧在床榻上。菱形的梳妝台上,擺放著各式妝品,一個男子手拿了胭脂笑著。晚上元稹回來,笑著奉上。元稹看著,笑容漸無,把字面向下放到一邊:倦了。然後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我強忍回淚:一點就通,一個喜歡看著妻子殘妝的男人。這是他們夫妻間的嗜好,豈容別的女人提?我是入戲太深了么?
此情此景,兩句詩突然浮現:聲聲似相接,各在一枝棲。這,後來成了我詩作的代表名句之一。
韋家官宦小姐,有幸做了元稹家布衣裙釵的居家婦,常伴粗食、炊煙、溫度;薛家官宦小姐,不幸做了穿金戴銀的歌舞伎,不離孤苦、凌辱、絕望。我寧願綾羅換布衣,才女做僕婦。我薛濤,願為你,低到塵埃里去。
但他,只念叢兒。那個賣掉唯一金釵為他換酒喝的叢兒,那個在他爛醉如泥時連聲喚的叢兒,我薛濤,交出命去,也撼不動的那個叢兒。
退一步吧,我大唐第一才女,願屈第二!
宦海兇險,吞噬一葉愛之小舟,分秒之間。
元和四年,元公子貶謫他處。梓州纏綿,僅僅九十天。
多柳的江堤,離恨綿綿。看我淚如泉注,你握住我冰涼的手,看著涪江遠處說:等我!
(四)
梓州歸來,浣花溪變了樣。一個「等」字,讓日子艷麗起來。
父親在時,我們薛家的園林里,到處是多花的老桃樹。每到三月,桃紅似錦,嬉鬧歷歷。八歲,秋來如魘,殺氣驚心。老桃樹換了主人,然,桃花從此植根於心。
定居浣花溪,屋前房後全是花木,其中有我八株這樣的桃樹哦。
兩兩鴛鴦,但娛春日!一念一怨,日子就長了。
不久,聽說韋叢逝去了。我暗地歡喜著,但並不急於前去相會:因為大唐習俗,妻子逝去是要守三年的。我不能讓他蒙羞。
隨後看到了他寫給韋叢的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心裡很亂,香爐煙,熏得曾經鬢間耳畔的呢喃有些虛幻。
終是痴念。
成都之於江陵,需取道嘉州,赴渝州,沿長江過萬縣,經夔門出三峽。這,不過就是幾個地名,只要你一個「來」字,我薛濤會身輕似燕,飛到你的面前。
不過一年余,一個消息,蒼白了等待。
聽說元稹娶妾安氏,正值秋風乍起,屋後的樹林,翻轉著枯焦的黃;山腰的老屋,藤蔓兀自蔓延;有蟬鳴的聲嘶力竭,在心弦上亂彈一氣;院內的一池靜水,枯荷敗莖抖著絲絲的涼。
聽說那安姓女子,是江陵一個平常女,她何德何能匹配元公子?夙夜思啊想啊,我突然明了:那荒涼江陵,飲食起居,漫漫長夜,叫他如何應付?這個安氏,不過一個侍婢罷了!
鮮衣怒馬,艷花濃酒,一個倜儻才子,在所難免啊!
有些空虛,有些恍惚,蟬鳴聲聲,殘荷敗得不成樣子。
主人,你兩月沒制箋了。討箋的人排成了長隊!侍女小蝶恭立在床前。
我看一眼散落在錦裘上的長髮:薛濤箋?讓他們等吧,我不也等著么?
小蝶再要言語,我已滿面慍色。小蝶默然轉身,掀開門帘的一瞬,陽光射入,照著一屋寂寥。
聽說安氏生了一個兒子,後又添了兩個女兒。
錦江水寒,桃枝更瘦了!景擾人心,我一天天憔悴。
一日醒來,窗前放著一張箋,箋上八行字:舜沒蒼梧野,鳳歸丹穴岑。遺落在人世,光華那復深。年年怨春意,不競桃杏林。唯占清明後,牡丹還復侵。
桐花?捱過了桃杏的艷麗,又撞上了牡丹的華美,前不及,後更不濟,元九郎早斷言是尷尬的境地!
我大叫:小蝶,這是誰的詩?
小蝶輕言:元公子的,你的姐妹們到處傳唱……
我喘息著:快,我要看後面……
小蝶忙遞上另一張箋:滿院青苔地,一樹蓮花簪。自開還自落,暗芳終暗沈。爾生不得所,我願裁為琴。安置君王側,調和元首音。
此花自開自落,無人顧及。材質不賴,乾脆砍了做一張上等的琴,獻給君王,做娛樂之用。
讀懂此詩,夢中驚心。讓我痴了的桐花,元九郎原來是砍了,不是養著!舊了的枝丫,不折即斷!
又一春來,聽說安氏命短,竟然去了。一妻一妾留下了四個孩子,元公子如何對付?
錦江水興,白浪翻卷。
無須邀約,我又變回了那個很有主見的薛濤:即刻奔赴江陵。
這一年,我45歲,是我一生第四次遠行,也是最後一次!
但,不能即刻啟程。慵懶的日子,讓我臉上細紋橫生,膚色暗淡,如何面對元郎?
白色的雲母粉,那麼純,和淡黃色的蜂蜜調和,仔細地敷在臉上。按我妝容的經驗,半月,復我容顏驚艷。
然而,半月,好漫長!
終於該啟程了,親自選了桃紅的妝盒:鉛粉,胭脂,描筆,花鈿,一樣不能少。我的衫,我的襦,我的裙,我的帔,一式十套。還有這幾卷深紅箋……
江陵之行,已揚起了風帆!
後記:薛濤先車後舟,跨山涉水,奔波兩月,在江陵居十五天,黯然返程。不久,元稹娶妻裴氏。此後,元薛再無交集。
《寫乎》微信號:hongyupt
顧問:朱鷹 、鄒開岐
主編:姚小紅、洪與
編輯:鄒舟、於偉
※十首最中國、古老、最唯美的情詩
※歷史上的女人:大唐蜀地一姐——薛濤 之二
※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二
※秋日花冠廟:明代才傳入我國的南瓜
※秋日,花冠廟掠影:打破碗碗花
TAG:閱讀悅讀 |
※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二
※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歷史上的女人:大唐蜀地一姐——薛濤之三
※歷史上的女人:大唐蜀地一姐——薛濤 之二
※大唐第一才女薛濤:狂歡背後那煙花般的寂寞
※歷史上的女人:大唐蜀地一姐——薛濤之一
※中國歷史上十大才女之薛濤!
※樂妓出身的唐朝女詩人薛濤 之一
※「樂妓」出身的唐朝女詩人薛濤 之二
※蜀中四大才女薛濤:欲將真心付紅箋,卻似清水付東流
※唐代才女薛濤曾與詩人元稹相戀: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
※中國歷史上艷冠古今八大名妓,陳圓圓第五,薛濤第二
※歷史上十大才女 之 「女校書」薛濤
※原來大家都把薛濤搞錯了,她的老公叫鄭眉州
※蜀中名妓薛濤和她的三個男人
※唐朝名妓薛濤發明了一樣東西,至今仍在使用
※唐代著名女詩人薛濤曾經竟然淪落風塵
※一代樂妓薛濤愛上風流詩人元稹,卻被白居易寫詩表白,怎麼回事?
※才藝雙絕的名妓薛濤 為何會與渣男元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