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煎餅不能大火，拿書來燒味道更美

誰帶走了我的柳如是？

電影《柳如是》上映時，身邊那些原本不識幾個大字的文藝青年，忽然開始熱衷談詞論詩了。匆忙補課者眾，以致一時間陳寅恪《柳如是別傳》洛陽紙貴，噹噹網缺貨，而孔夫子舊書網上，上海古籍1980版一套三本的，售價居然開到1200大元。

望而卻步的朋友小P，轉而尋求我的支持，鑒於他早年黑了我多本好書拒不認罪，我哄他說老媽賣舊書時當廢品出貨了，心裡卻暗暗築好了防線，這次一定得好好藏起來，再不能被這小子黑了去。

回家找了半宿，書架只剩一本任繼愈題名的《柳如是詩詞評註》，遍搜不得《柳如是別傳》。盤問老媽，頹然認定定然果然去年夏天在一斤舊書六毛錢的高位出貨殆盡了。

老媽承認，看看去年廢紙單價漲升到六毛錢時，她把我堆在雜物間的舊書悉數交予廢品站。按她的慣例，賣舊書時，定要在每本書頁中灑足水分，平添不少斤兩。總體算來，賣掉的舊書足有700斤之多，收入達到500元。

老媽農民一個，一個大字也不識，書這玩意，在她眼裡除了引火之用，也就剩賣廢品的功用了。

記得上小學時，一次端午節，故鄉的習俗是攤煎餅，可憐了我的語文課本被撕掉一半當柴火。老媽說，攤煎餅不能用木柴大火，只能用紙張或稻草，這樣的火候做出來的煎餅才好吃。唉，倘若屈原江下有知，會不會對民間紀念他的死而焚書的習俗遺恨千年呢？

被我說服教育後，老媽改正錯誤，但凡課本，一律不再激情燃燒了。但另一年端午，我發現爐膛里燒成黑炭卷的更古老的舊書，是一本民國時代大達書局的線裝銅版四書集注，爺爺以毛筆硃砂句讀和眉批，我從小就被逼著背誦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至於至善的，燒了也罷。

故鄉人廁所用紙不講究，從小我老家用的都是家中藏書，有時候是金庸的《射鵰英雄傳》，更多時是小林多喜二或三島由紀夫的小說選，幼年文學修養就在廁所里漸漸養成的吧，難怪長大了人稱臭老九，真的夠臭的。

多年不回故鄉，早年買的書一直沒機會帶過來，每回一趟，發現書便少了許多。每每，忽然想看某本書，明明記得我某年某月日在某地買的版本舊書，怎麼也找不著，往往最後只得作罷。去年秋天回去，發現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黑格爾《美學》三卷四冊，僅剩下第一卷，其他兩卷不知所在。問老媽，答曰，其他的都賣了，給你留了一本，一本就夠了嘛，買那麼多幹什麼。真是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老媽偶有回擊，那種中國鄉間普通農民的觀點很樸實，讀那麼多書有啥用呢？過去你爺爺爸爸讀那麼多書，被人整得還不夠嗎？到了你，讀書讀傻了，看看你那些沒上過高中的同學，哪一個沒有發大財，偏你窮困潦倒？

老媽說的還真是無可辯駁。用莊子的話說，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用已經丟掉的黑格爾《美學》的話說，以科學嚴謹的態度對待一件本身無關重要的事，這叫迂腐。

所以，焚書賣書丟書，不足惜了。（茅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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