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綠妖: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

綠妖: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

綠妖攝,圖片由長江文藝出版社提供


綠妖: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


文|范英傑

(財新實習記者)


有人說過,菜市場是個神奇而有趣的地方,如果高樓大廈、廣場大道是城市光鮮靚麗的妝容,那麼菜市場就是屬於這個城市素麵朝天的本色。菜市場雜亂吵鬧,不管你是為家庭操勞的主婦,抑或是穿著精緻的白領,進入它,就褪去了階層屬性,變身為一個踏實的生活家。


那些形態各異、色澤飽滿而又散發溫暖香氣的果蔬,其實不僅僅是食物。透過這些食物,人們會感受到世俗而又飽滿的人情味,生活的真實面向才會被拉開。

綠妖: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


菜市場


作家綠妖的新作《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就為讀者打開了這樣一扇門,透過高經濟作物香菇、葡萄、高接梨、枇杷到廉價的百香果、絲瓜,通過走訪台灣 60 余位農民、10 余個民間團體與台灣當局,細膩地描繪出台灣農民享受生活的農村生態;並以農民的個人故事與鄉村的普遍現狀勾連起台灣農業、歷史、經濟、民生、環保、社會創新等多個維度,豐富地呈現了台灣鄉村的現代化與傳統的博弈與結合,是另一種觀察和認識台灣的方式。


「最早是《讀庫》主編張立憲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想不想去台灣採訪,寫一本有關台灣農業的書。」綠妖表示,當時很吃驚,不知道是什麼觸動了他,讓他有此想法。後來交流後她才知道,張立憲有個台灣朋友在北京,跟他聊了一些有關台灣基層機構農會的事情。比如說水果熟了,要賣枇杷的時候,農會會做展銷會幫他們賣水果,連場地費都由農會出。「我聽了之後,也覺得很有意思,是一個值得被寫的主題」。綠妖介紹,當時覺得自己並沒有優勢,不是出身農家,五穀不分,但由於後來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就接下來了。

綠妖: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


綠妖


接觸到這個題材後,綠妖首先從了解本地的農民開始,跑到北京的一個有機農貿市集,和那裡擺攤的農民聊天。除此之外,她也在圖書館看了很多資料,等到自己有一個直觀的感受之後,再去採訪。不同於梁鴻寫梁庄的局內人視角,局內人可能更容易入場,擁有在日常生活的現象和事物中直覺理解的優勢。但綠妖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一個記錄者的角度,這種視角的優勢在於,如果留心,再往內部里走一走,容易看到局內人「視而不見」的細節。


農會的兩面


讓張立憲感興趣的農會,其歷史要追溯到日據時代。台灣地區的農會於1900年最早誕生在台北廳三角涌,它和隨後成立的幾家農會一樣,由地主士紳等發起,在殖民當局支持下成立起來,目的在於協助推動殖民政府的農業施政,基本上是日本殖民統治當局滲透台灣農村社會、榨取農業資源的機制。

國民黨政權退居台灣後,對農會進行了多次改革,包括邀請美國康奈爾大學教授安德森(W.A.Anderson)赴台進行農會調研,其所做報告的主體內容為台灣省政府所接受,並體現在1952年頒布的改進台灣各級農會暫行辦法中。


這次改革確立了台灣農會的基本體制(多功能性和農村獨佔等)。在其後近20年的時間裡,農會一直扮演著政府特殊代理人的角色,為台灣以「農業培養工業,以工業發展農業」的長期經濟發展策略做出了特殊的貢獻,奠定了戰後台灣經濟奇蹟的基礎。


台灣農會在國際上被譽為「台灣式合作組織」。並曾向多國輸出農會經驗,甚至派出工作組實地教授組織農會。大陸許多農業幹部在近年的考察報告中,也對農會讚譽有加。

綠妖: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


台灣農民在收割稻穀


而綠妖通過在台灣的訪問,「有機會了解到另一個農會,一個外來者不留心,幾乎看不到的地下潛流。」


當她採訪問道農會時,得到的回復往往是「台灣的農民談到農會都會講得很難聽」,「農會不就是地痞流氓嗎?」「我把錢給你,你把農民搞定,統統要投給我。樁腳(即選戰中在基層為選舉人固樁的工作人員。)再去下放利益給農民。它的說法是很美麗,但其實是為了選票。這個在民主化過程中是很可怕的。」

綠妖: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



台灣東部太麻里鄉農場果園生產了大量的水果


她發現讓她和張立憲興奮不已的農會,並不僅僅是那個樣子。就目前來說,在資金、技術、損害賠償,農民還可以從農會獲得較多支持,但「幫農民銷售農作物」這一環節,卻不盡如意。農會「共同運銷」的果蔬往往集中在台北「一市」「二市」,容易造成供過於求,壓低價格。農會的負面,猶如現實生活之下的潛流。它不斷被報出牽連到政治選舉中,時有黑金醜聞發生;受90年代中後期泡沫經濟破滅以及亞洲金融風暴的雙重影響,農會信用部曾發生一連串擠兌事件。


民間豐盛的花朵:多元化的農民團體


「可是到了鄉下,又風平浪靜,大家踏踏實實種地,平均每戶農家所得,據主計處統計,2012年是九十九點五萬。」面對這樣的對比,綠妖在書中寫道,如今的台灣,如台灣政治與文化評論家張鐵志所言,一方面政治崩壞、民主挫敗;但另一方面,七十年代以來的政治社會大轉型之後,民間的新草根組織、新價值、新的邊緣發生,和種種「小革命」正在一點一滴從根底改變台灣社會的面貌。


「台灣農村給我的印象是生態是很豐富的,在農會之外,這些年你會看到很多現代社會的農民團體。」綠妖談到台灣農民團體時講道,它們很多是農民自己建立的,因為台灣農業也在加入很多服務業的成分,比如主婦聯盟,由「為了我的家人吃上安全的食物」出發,他們照顧到整個社會的環境、土壤、空氣、水質,甚至整個農業……一個自利的出發點,卻不可避免地做起了公共事務。」


還有以種地為主,交流技術和情感的產銷班;經營範圍跨到了民宿,跨到了農家採摘,農民會加入商圈,向政府爭取更多資源。當然還有像楊儒門那樣的異議分子,像牛虻一樣,時刻停在政府的脖子上,看見不對就上去咬一口。

綠妖: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



台灣某民宿


「台灣農民不是一個被動的接受,他有反饋的渠道,有發言的渠道,他想要什麼會去爭取,他們有機會去開拓並創造一個可能的、更開放的公共空間。」梁鴻談到自己去台灣的經歷時講道,台灣的社會裡有一個特別豐富、健全、強大的民間組織。這個民間組織能夠使得每個人,或者能夠儘可能的使個人,不管是台灣當局、知識分子、財團,還是農民,獲得一種自我意識,而這個自我意識能夠促生這種鄉村的某種生物基因,某種新的可能。


台灣農民:以「在地」之心建構自我


台灣農民表現出做農的職業性和自傲,讓農業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而非僅是社會地位的代名詞。他們之所以有這種自信,是因為「台灣農民不是說被安排生活,不是被誰來救贖,不是被政府救贖、被知識分子救贖。他們是生活的參與者,我覺得這是一個人的尊嚴,是一個人的生活,不是被救贖者。被救贖者是次要的位置,它是帶有某種歧視的眼光在裡面的。」梁鴻認為,台灣社會內部有一個黏合劑,它是靠民間的力量自己生髮,自己組織,自己形成某種力量。


「綠妖這本書是活生生的現實,就是現在,正在發生。在台灣,說到農民的時候沒有那麼大的悲愴,沒有呼天搶地的感覺。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很平淡,農民就是農民,是一種職業,是一種生活方式,不是我們社會的病症,也不是感覺上的陳舊鄉村。綠妖用非常平淡、自然的方式描述台灣農村,看台灣農民的生活,看台灣農民的狀態,我覺得這就是我們想要的,是我們在將來或者在現在,或者在以後,哪怕是鄉村沒有了,當我們提到農民的時候,我們就僅僅把他還原到一個職業。「談到農民時,梁鴻這樣講道。


而在分享會現場,綠妖重點提到了青年歸鄉做農民的現象。「台灣和大陸走過的軌跡是相似的,前幾年是沒有年輕人回到鄉下的,一般你這麼回去都被認為你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但是這幾年全球經濟放緩,大城市失業率在增加,這個時候有地就有好處了,鄉下成為了失業率的緩衝區,年輕人陸陸續續回到鄉下。」

綠妖: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



台灣年輕的農業勞動力


除此之外,台灣有專門提供農民培訓的政策,使青年人有渠道回去。並且,農民的收入也使得青年回家更有保障。比如綠妖採訪的江明勛,他本是台北的一位電腦工程師,每個月收入3.5萬台幣,因為孩子出生,有了更大的金錢需求,他回到鄉村之後,半年就賺到了他以前一年的收入。


張鐵志也曾在一篇博文中提到了台灣的青年返鄉浪潮。曾經,人人都要去大城市奮鬥、找更好的工作、更努力賺錢,但現在越來越多年輕人回到故鄉(或者不離開故鄉),從事農業創新、文化創作、或者各種青年活動,希望改變自己的故鄉。他認為,台灣這一代的青年比上一代更具有「後物質主義」的價值,亦即賺錢不是他們最重要的人生價值,而是自我價值的實踐,不論是更重視生活質量,或是更關注其他價值——在地農業、友善環境、小區文化、公共參與等等,他們更願意回到故鄉去實踐。


歌手林生祥也是「返鄉青年」種的一員,他平時住在美濃,他覺得自己是美濃的一份子。最初的他喜歡搖滾音樂、重金屬,在一次美濃的廟會上,他被自己的鄉親轟下了台,這對他刺激很大。後來他就開始思考他與這片土地的關係,他走訪了一些音樂老人,重新拾起幾乎失傳的傳統音樂——月琴,以美濃客家傳統音樂作為自己音樂的根基,同時,也收集台灣原住民的音樂,融合進自己的音樂中,最終,創造了獨具一格的新民謠體。


「在台灣,聽到的最頻繁的詞語是『在地』,不管是坐在書桌後的知識分子,還是站在田頭的老農,都很自然地使用這個詞語,它帶有方位感和族群認同」。「在地」,在綠妖看來,更多指的「在這裡」,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生活空間、土地、自然,它是一種思維意識和狀態,強調民眾的主體感、家園感和參與意識。


「在地」,包含著對本土文化的發掘和再轉換。這一文化方式的恢復也是重建我們生活方式,重新思考我們的情感、道德、交往方式和世界觀的合理性,這一過程,既有發掘、拓展也有審視、加強、清除。在台灣鄉村,農民通過「在地」實踐,種植健康的糧食,蔬菜,水果,並將它們有保障地進入商品渠道,自己有閑暇,有自傲。


大陸農村:被遺忘的永恆幸福感


在大陸,儘管農民也是開朗的,但「這個開朗背後,他個體的存在是孱弱的。可能他們溫飽沒有問題,收入很高,但是很焦慮,找不到身份認同,沒有歸屬感,沒有自我認同感,這是最大的問題。」梁鴻認為,每個社會都需要一種恆定,一定要有某種精神基礎,如果沒有的話這個大廈就沒辦法建起來了。


當有讀者提到社會的「斷裂」問題時,梁鴻回應說,「我們談到大陸社會的斷裂,就是社會精神基礎找不到了,就是整個社會沒有黏合力了。比如說一個老人摔倒了人們不敢去扶,這就是社會公共的信任基礎沒有了。這裡面有各種各樣的因素,以至於你去救這個老人的時候要考慮很多,每個人都忐忑不安。」


尤其是農民,可能更少形成這樣的黏合力。一方面所謂的知識分子參與的很少;另一方面強大的資本力量也使得農民很難去做成某種東西,這跟歷史也有很大關係。整個社會內部鏈條的鬆散使得農民很難有這樣一個主動性。


綠妖回應是否考慮到大陸農村的殘酷性,農村無法享受現代文明,是否過度美化台灣,美化農村的問題時,她說,「不要以為現代文明只存在在城市之中,你在鄉下仍然有機會建設屬於自己的文明。美濃沒有文明嗎?我覺得很文明啊,你在那裡行走,他們當地的民宿你可以看一下,爭奇鬥豔的。」


梁鴻也表示,「我們拿台灣跟大陸做比較,會美化一些東西,是難免的。但哪怕再完善,細小的細節肯定是有問題的,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我們也應該思考,我們有沒有能力,有沒有自信在我們的農村建構一種文明,它也是現代文明。會不會有一天,在我們的農村,我們的農民也能像台灣一樣,是生活的創造者與享有者,而不只是承受者,不再代表階層與社會地位,而是代表以土地為對象的職業,一種身份,一種生活方式,不是沉默的,是積极參与的……


《如果可以這樣做農民》是綠妖2013年的作品,2014修改完畢,簽約出版。由於一些特殊原因,近日才得以與讀者見面。但這本書,正如梁鴻所言,她認為生活在這個時代中的每個人都需要看,「人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的生存感不僅來自於掙多少錢,也存在在和自然的和諧當中。今天我們把這種幸福感給遺忘掉了,在綠妖的這本書里,我覺得這個幸福感是閃現的,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它是永恆的,有永恆的味道。」


刊於財新網文化頻道。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財新文化 的精彩文章:

李大衛:讀書裝腔指南
刀爾登:往日崎嶇
阿爾伯特·赫希曼:入世哲學家
大城市該不該驅趕低技能者?
押沙龍:苦難崇拜

TAG:財新文化 |

您可能感興趣

如果蔬菜不打農藥是這樣的,你敢吃嗎?
如果可以,我只想要這樣的狗狗
搞笑段子:如果你覺得房間有鬼,你可以這樣做
如果你的狗也遭遇了這樣的情況,你會為它做些什麼?
原來這樣做可以變白!
如果我養了兩隻狗,我也要像他們這樣玩!
「如果這樣消失」
你如果你這樣愛狗狗,那就大錯特錯了
黃芪是個寶,假如你這樣用它,效果簡直了!
如果你遇到這樣一隻喵,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你,你會怎麼辦?
你可不可以這樣愛我?
柿子葉竟然可以這樣淡斑,怎麼有這個功效?
如果童話有顏色,我希望它是你這樣的
如果我是這樣的星座,你還會愛我嗎?
農民收穫蘋果,你見過這樣的場面嗎?
盆景可以這樣玩嗎?
如果沒有這些老照片,你可能都不知道歷史竟是這樣的
如果家裡是這樣的「冷冰冰」,那也不錯啊!
要想和外面的妖艷賤貨不一樣,你可以選擇這樣的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