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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切新長篇出版,他像悲觀的教徒對成人世界不抱希望

庫切新長篇出版,他像悲觀的教徒對成人世界不抱希望



《耶穌的學生時代》書封。

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庫切的新長篇小說《耶穌的學生時代》(The Schooldays of Jesus)於今年8月在英國出版。

庫切新長篇出版,他像悲觀的教徒對成人世界不抱希望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庫切。

這部小說是他上一部作品《耶穌的童年》的續集。在《耶穌的童年》中,老者西蒙帶著男孩大衛從沙漠中的難民營出發,來到說西班牙語的城市諾維拉。他們失去了記憶,連姓名都是他人所取,西蒙帶著大衛尋找到他的生母,最後三人對有序卻毫無激情的諾維拉徹底絕望,離開它前往下一個城市埃斯特拉。


《耶穌的學生時代》的故事從這裡開始,西蒙和伊妮絲帶著大衛來到埃斯特拉,他們在農場工作,而大衛不久後進入當地舞蹈學院。這是一所神秘主義的舞蹈學院,它「致力於將學生的靈魂引導至天際,讓靈魂與偉大宇宙的運動——或者說——舞蹈相契合」,大衛很快學會用舞蹈表現「來自星球的高貴數字」,並結識了博物館保安德米特里。德米特里狂熱地迷戀著舞蹈老師瑪德琳娜,最後竟將她殺害。


和它的前傳一樣,《學生時代》簡潔到近乎乾癟的語言、冷淡如宜家陳列的環境鋪陳以及近乎為零的社會細節招來了許多讀者的抱怨:「像西班牙語翻譯過來的英語譯文」、「環境描述如同宜家」、「社會細節過少以至於人物不立體」。


它的情節也並非隨時令人信服:在《耶穌的童年》里,承諾替大衛找到生母的西蒙在第一次見到伊妮絲時便確定她是大衛的母親,而她也毫無疑問地接受並與他們組成了家庭;男孩大衛更是早熟得可疑,在書中語出驚人,發表諸如「我就是真理」的言論。


作為讀者,在一片放逐了記憶的神秘世界裡前行,感覺時間過得很緩慢。面對一本缺乏閱讀樂趣的小說時,我們很容易產生排斥情緒(「這寫得太爛了」)或者自我懷疑(「一定是我太笨了,讀不出他的深意」),但或許還有一種方式,那就是嘗試理解作家其人——庫切是什麼樣的人?他在想什麼?

首先,庫切很冷。


瘦,高,銀髮,一雙沉思的、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了他,再去看看馬爾克斯——濃眉大眼,厚實的大手掌,馬里奧式的咧嘴大笑——你能立馬感受到二人的溫差。


這一點評論家詹姆斯·伍德曾經說過,並且也在庫切2002年出版的回憶錄《青春》中找到了佐證:


「他若是個較為熱情的人,無疑會覺得更容易做到這一切:生活、愛、詩。」


庫切不屬於綿密筆觸的壁畫型作家,但他過去的語言也絕不能算乾癟:

「一周同一個女人呆九十分鐘就足以使自己感到幸福,這使他覺得很奇怪,因為他從前一直以為自己需要一位妻子,一個家,需要婚姻。事實上,他的需求十分輕巧,輕巧而短暫,就像蝴蝶的需求那樣。沒有感情衝動,或者說只有那最深沉的,最不易讓人猜想到的感情:一種最最基本的滿足感,就像馬路上傳來的催促城裡人漸漸睡去的嗡嗡聲,又像夜晚讓鄉下人入眠的寂靜。」(《恥》)


到了耶穌系列這兩部作品,他的人物對話溫度驟降,已經退至大綱式風格:


「他和伊妮絲交換了眼神。他們應當遵循胡安的建議嗎?錢不是問題,他口袋裡有很多錢,他們住旅店不是問題。但諾維拉的官員正在追捕他們,或許他們混在無名暫住者的人群中更安全。


『是的,』伊妮絲說。『我們就住在這個農場吧。我們在車裡關得夠久了。波利瓦需要跑跑。』

『我也覺得,』西蒙說。『不過,農場不是度假的地方。你準備好了嗎,伊妮絲,每天在大太陽下摘水果?』


『我會儘力的,』伊妮絲說。『不多也不少。』


『我能摘水果嗎?』男孩問。


『很遺憾,你不行,』胡安說。『這是違法的。這是童工。』


『我不介意做童工。』男孩說。」


這種語言風格是不是對《聖經》的模仿?耶穌系列的情節與《聖經》多有互文。如果說早慧的大衛代表了耶穌,那麼西蒙與伊妮絲似乎分別代表約瑟夫和瑪麗。故事追隨著一個神聖的家庭在空曠的文本大地間流放,讀者似乎隱隱明白,這是庫切在創造自己的福音。近年來他對宗教越發親近,他過往作品中虔誠到近乎殘酷的自我剖析似乎預示了這一點。


在小說《凶年紀事》里,主人公與庫切高度重合,同樣是居住在澳大利亞的年邁南美裔作家,他回憶自己的父親曾認為自己是一個自私的孩子,而自己的藝術缺少「慷慨,沒有讚頌生命,缺少愛」;在回憶錄《青春》里,他坦言自己外貌上的缺憾、精神生活上的無病呻吟、激情過後的空虛——誠實一向是庫切的美德,但總是隔了一層:《青春》是一本回憶錄,然而庫切選擇了第三人稱。


這當然不是庫切第一次迂迴地表達自己的觀點。


他幾乎不接受媒體採訪,不出席布克獎頒獎典禮,哪怕發表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講,他也仍然選擇講一個晦澀曲折的故事。


他喜歡通過虛構分身來進行自白:在《伊麗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課》中,庫切通過自己的女化身伊麗莎白就動物生命、非洲人文學科、邪惡問題、愛欲問題進行授課,他在暢所欲言的同時又為自己的發言免責,有時這不免讓人思忖,剛才那段話究竟是庫切的看法,還是僅僅是虛構人物的看法。


《夏日》更是大膽,庫切直接「謀殺」了自己,讓傳記作家文森特通過採訪他人眼中的已故作家「庫切」來構建一個多面、甚至不堪的自己……庫切就像一個俄羅斯套娃深度中毒者,不斷給敘事加括弧,括弧,再括弧,直到括弧本身成為敘事難以分割的一部分。


自1999年的《恥》之後,庫切開始嘗試將小說「非虛構化」,創作了一系列真假難辨的回憶錄、隨筆、傳記,如今到了耶穌系列,他再次回歸到自己最熟悉的寓言式寫作,然而這一回的寓言已經不像早年《等待野蠻人》、《邁克爾·K的生活和時代》那樣強烈影射南美殖民地的不公與虛偽,而是像格林童話里的魔豆一樣,長出巨樹,猛地聳入高高的雲端。


在《耶穌的童年》與《耶穌的學生時代》中,西蒙或大衛與搬運工人、政府官員、舞蹈老師對話,發表對各種宏大主題的看法:激情、愛欲、權力、秩序、羞恥……這聽起來像柏拉圖的調調,但並沒有《理想國》的清晰與縝密。


西蒙在諾維拉曾有一個情人,當他在其他女人身上尋求激情時,這個情人說:


「這無窮無盡的不滿,這對『更多』的渴望,這種思維方式我們早就淘汰了,我認為。沒有什麼是缺失的。你認為缺失的是一種幻覺。你在靠幻覺生活。」


這樣的發言點綴著整個故事。道理很多,但人味兒卻很淡。庫切似乎不在乎這樣的對話是否可信、是否牽強,因為這是一個寓言,與作家締結了信任條約的讀者理應相信故事的合理性,哪怕作家並未像班揚描寫天路歷程、或但丁描寫地獄那樣,提供充足的感性細節、社會細節、情感細節。然而不得不說,用一隻沒有尖鉤的魚鉤釣魚太難了。


大衛一行人在來到諾維拉前失去了從前的一切記憶,這或許是來自庫切的暗示:翻開此書的讀者也該就此洗去關於現實世界的記憶,手無寸鐵地進入這片不適之地。對於一向「形而上」的庫切來說,一個「真實可感的世界」或許並非他的興趣所在;換句話說,他想要通過小說萃取的是另一種真實也未可知。


2012年,庫切破天荒地為南非威特沃特斯蘭大學的畢業生髮表演講,他令人疑惑地對畢業生中的男性學生髮出呼籲,希望他們能投身到初級教育的事業中,因為「就我們稱之為『真實世界』里的工作而言,一大乏味的事實是,當你賣東西給別人,從別人那裡買東西,或者整天對著電腦屏幕擺弄數字時,你會有一種難以掙脫的感覺,那就是你正在做的事是不真實的,你在工作中接觸的人都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扮演角色、佩戴面具的影子。


如果你和孩子一起工作,我保證你絕不會有這樣的感受。孩子們或許令人疲倦,或許惹人嫌,但他們才是完完整整的人類。在教室里你能體驗到在成人工作的世界裡體驗不到的赤裸感。」


唯有孩子才是完整的人,唯有孩子們的世界尚未經歷粉飾從而顯得真誠——說著這話的庫切,聽起來像一個悲觀的教徒,對成人世界已然不抱希望。


背對現實世界、構築寓言樂高的作家不止庫切一個,卡夫卡寫了《城堡》,石黑一雄寫了《無可慰藉》,還有庫切喜愛的貝克特……這些作品都是拒絕帶來閱讀愉悅的書:讀者隨主人公來到一個不可知的世界,他的願望和期待不斷受挫,疑惑與壓抑滾雪球般瘋狂累積……庫切給這間小小的噩夢陳列室增添了一隻囈語式的肅穆標本,它令人疑惑,或許某天作家會再度召喚出他的分身,對此給出解釋。


責任編輯:石劍峰澎湃新聞報料:4009-20-4009 澎湃新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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