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姑娘的頭髮，希拉里的痛

作者：洞燭

【按：中國人對於性，多從道德層面說問題。一涉及道德，那就變成善惡對錯，崇者愈上，貶者愈下。但很多性上的問題，都是心理生理問題，說白了就是疾病而已。人類社會的紛鬧，大多不過是不同病人之間的互相排斥與隔絕。洞燭此文從性癮角度論賈璉，切中肯綮。】

賈璉是個性慾望很強的人。在《紅樓夢》第二十一回中寫道：「只離了鳳姐便要尋事，獨寢了兩夜，便十分難熬，便暫將小廝們內有清俊的選來出火。」這麼急色，就不太容易講究品味。潘金蓮說西門慶是「屬皮匠的，縫（逢）著的就上」，單看這一點，兩人倒差相彷彿。

不過賈璉的個性要慫得多。同樣遇到女人吃醋，西門慶是「好不好一頓鞭子」，暴力底下出政權；賈璉則是「內懼嬌妻，外懼孌寵」，區區一縷頭髮，就搞得」臉都黃了」，「只望著平兒殺雞抹脖使眼色兒」。

怕老婆是因為鳳姐性格潑辣，還算情有可原，居然連「孌寵」都怕，就有點太和善，不太像位「爺」了。

他的脾氣也隨和，在自己小老婆家裡遇到她的前任賈珍，兩匹同槽的馬都要掐起來了，他不但毫不計較，還主動示好；全書表現最硬氣的一次，是鳳姐生日，那回鬧大發了，酒壯慫人膽，氣急敗壞要拿刀砍人了，但事情過後，道歉的情形也是夠喜感的。

說來也怪，心裡這麼怕，就是管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倒也罷了，還一點不仔細，那縷頭髮，就隨便塞在枕套里，平兒如果沒拿到，鬼知道啥時候拆洗的時候，就掉在鳳姐面前了。

站在理性的角度看，偷腥這種生活作風問題，既然稱之為「偷」，其要點就是乾淨利索，上床脫褲，下床走人，堅持「我輕輕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態度，絕不留下證據才是。但偏偏有某些人，愛好奇特，不光要享受當時的體驗，還要藉助實物來固化這個場景，深深地刻到腦海里。

因此，這些人在偷腥之餘，往往還要保留「紀念物」以備日後清點。媒體揭露出來的一乾落馬官員，情婦動輒兩位數乃至三位數，這種數量，恐怕連對方的名字也叫不齊，但「集郵冊」一般的個人性愛記錄倒是常見的，其中香艷與腥臊並存，自然還夾雜若干照片毛髮之類的備註。

按說，已經有了這個愛好，明知道是「作死」，就是忍不住，就是要不停地「搜集」和「檢索」，那就該細緻謹慎戒驕戒躁。這些東西，要藏得深，藏得密，藏得風雨不透，日後出了事，讓紀委和檢察院翻出來，那是人家技術高明慧眼如炬，只好自認倒霉，但瞞住老婆，總該是基本功才對。

反觀賈璉對這縷頭髮的態度，堪稱馬虎隨便，實在是太不上心了，這到底是想讓鳳姐發現呢？還是不想讓鳳姐發現呢？

2016是美國總統大選年，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柯林頓堪稱當代鐵娘子，文可做演講嬉笑怒罵，武能登航母虎視鷹揚，內外兼修霸氣側漏，比鳳姐要強悍百倍，當年陪伴夫君以第一夫人閃亮登場，一對金童玉女，真是羨煞旁人，但時隔不久，和藹可親風度翩翩的柯林頓總統，就被萊溫斯基小姐的一條裙子，搞得灰頭土腦狼狽不堪，而希拉里本人，雖然贏了面子帳和公關戰，私下時的黯然神傷，想必也不會好受。甚至在上一次和奧巴馬競爭黨內候選人時的妥協，看事後的回憶錄，也多少是受了柯林頓的部分牽連。

這事情鬧得很大，也足夠八卦，但站在外人的角度，我總是不能理解，柯林頓一路過關斬將登上總統寶座，總該有那麼幾分聰明機靈雄才大略才對，怎麼會想不到那位萊溫斯基姑娘有可能是設套，陰溝裡翻船，竟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算計了呢？

於是我去查了下，才知道柯林頓的濫交，不是純粹的道德問題，而是得了一種病，這個病的名字叫「性癮」，倒是可以顧名思義，不算深奧。大概還沒治好，一把年紀了，因為希拉里這次很可能入主白宮，現在又乖乖地去進行第二階段的治療了。

脾氣也是夠好的。

而他的病因，據說是他小時候沒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由祖父母帶大，因此過於孤獨，不安全感爆棚，需要不斷「征服」女性，才能緩解癥狀。

因為不安全感就需要性刺激，聽起來倒是符合直覺也符合邏輯，我一時好奇去搜了點資料，然後看見了以下這一段：

經調查，60%的性癮者在兒童期都遭受過虐待。他們通常都成長在充滿敵意、混亂和冷漠的家庭，抑或儘管家庭環境正常，但在家裡他們的情緒很少被表達，導致他們對愛的極度渴望。性成為他們逃避無聊、焦慮，甚至是睡眠障礙的一種途徑。在童年時，他們通過自慰來獲得逃避；更有甚者，他們可能被其他來自成人的歪曲性觀念所誘導。成年之後，性繼續成為他們躲避心理危機的避風港，直到一發不可收拾。

《紅樓夢》成書的時代，「性癮」這個名稱肯定是沒有的，不過賈璉「遭受虐待」是肯定的，成年已久，他因為幾把扇子，還被老羞成怒的親爹打得癱在床上，小時候的遭遇可想而知。

「父為子綱」的時代，當兒子的挨打，大概也算家庭娛樂活動之一。賈政算是賈府里比較講道理的，賈環和賈蘭似乎都沒挨過打，至少書中沒有記錄，打寶玉的那一次，照我看也算得上理由充分。但賈赦對賈璉的責打，真是毫無來由，而賈珍小時候挨打時「就像審賊」，情形應該也是挺嚴重的。

從小挨打、動輒得咎的孩子，脾氣壞、氣量小，是不太容易存活的，那心中的洪荒之力，就只好靠其他渠道發泄，所以《紅樓夢》中，性方面自律最差，最亂七八糟的，就是這兩位。

這樣看來，古今中外，人性還是相通的，病友間是可以同病相憐的。柯林頓想不到那條裙子的算計，賈璉也沒把那縷頭髮太放在心上；一個是事發後拚命抵賴，一個是殺雞抹脖子賭咒發誓。歸根到底，其實是病情嚴重，理性喪失（或者叫色膽包天），徹底喪失判斷能力了。

賈璉的這次失誤，讓平兒遮掩過去了；下一次，因為他的失誤，間接逼死了那位鮑二家的；再下一次，還是因為他的失誤，害死了尤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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