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味道是故鄉

雖然總有人把「中國人的胃」當成中華美食天下無敵的依據，但我卻不怎麼認可這句話，在我看來，美食本來是很個性的東西，不要說全世界，就只說在中國，南方和北方口味相差何止萬里，豆腐腦能分出咸黨甜黨，粽子也有甜粽肉粽。尤其是人員流動多了以後，各種菜系小吃全國傳播，又在落地之後根據本地人的口味千變萬化，面目一新，誰又比誰強多少呢？要我說，這世界上的美食，本來就沒什麼高下之分，只有個人的好惡取捨而已。中國人有自己的胃，美國人，法國人，義大利人等等何嘗沒有？

就比如說羊肉串吧，誰都知道這本是新疆特色，流行到東部沿海，也不過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而已，但眼瞅著各地流派風起雲湧，各不相讓，號稱「我老家羊肉串才好吃」的，沒有上百，也有幾十。而在這其中還會內訌出「我家樓下那家最好吃」的幾百個說法。說來說去，個人的舌頭，無非是被當年最習慣的味道帶上了不歸路。

話說我們山東濟南的羊肉串，就挺不一樣的，首先人家新疆羊肉串要用紅柳枝，這東西在中原地界沒處找尋，所以因地制宜的換成了鐵簽，早期用的鐵簽都是用自行車輻條打磨而成，短而細，所以肉塊切的要比原生態羊肉串小，顯得格外吃佐料。雖然一串串看起來不如新疆大串那麼有感覺，但咱以量取勝，條形烤爐好幾米長，肉串一上就是一大把，一把就是幾十串。幾個哥們樹蔭下馬紮上一坐，扎啤成桶搬，肉串按把算，你要是跟小二說你來個十串八串的，他肯定哈哈一笑：就這點東西，你當鹹菜吃呢？

來了美國以後，最懷念的美食之一，也就是羊肉串了。這裡有幾個難處，第一是材料，雖然COSTCO的澳洲羊腿物美價廉，但基本都是瘦肉，沒有羊油，烤出來太柴。第二是工具，超市裡的美式烤爐和竹籤子雖然多了去，卻本來是設計用來烤牛排雞翅的，用來料理肉串並不順手。第三是佐料，雖然孜然辣椒也是老美常用的調味料，但還是覺得差了那麼點兒意思。當然，任何客觀條件都不能，也不應阻止一個吃主兒追尋美味的腳步，只是當人還沒安頓好的時候，這點口腹之慾也就只好暫居二線。

在聖地亞哥安頓下來之後，終於把這件事兒排上了班。為這點事兒，我可折騰不少人。

首先是羊肉，聖地亞哥畢竟是個大地方，大地方就有中東人開的超市，在他們的超市裡能買到上好的羊肩肉，肥瘦相間，看著就滿心歡喜。按照高人傳授，切成薄片，大利入味。

其次是調料，中國店裡現在連青麻椒也有了，孜然和辣椒自然不在話下，我更進一步，麻煩朋友給捎來了正宗國內土產。

上次孩子他奶奶來探親，行李有富餘空間，乾脆就帶了個石臼子，原產於濟南南部山區，泰山余脈中一條小河的卵石灘——這可能是世界上飛的最遠的一塊普通石頭——先用加州的陽光把孜然粒和干辣椒曬的溫暖乾燥，然後再用這大老遠飛來的泰山頑石將其碾碎捶勻，香味格外強烈。

最後是一個長條烤爐，和二十根改進的扁平鐵簽，從我母校中學的隔壁小作坊寄出，一路舟車顛簸到G20後的一線城市杭州，再被打入行李，送上航班，先飛舊金山，再落聖迭戈，終於在昨天到了我手裡。

炭火也不能馬虎，機器捏出來的圓形疙瘩實在沒意思，咱去抗了一袋正經木頭燒出來的木炭回來。點起來火力十足，時不時還會噼啪作響，火星四濺。

最後，自然少不了冰啤酒。在聖地亞哥，一年四季都合適在戶外來兩杯。

故鄉的味道，終於出現在最終入口的一刻，有人說，人類的味覺記憶是最持久的，很多年後，你也許記不起老家門口的那棵柳樹的風姿，也很難想起街道拐彎處的那家小店，街道上散落的槐花。但母親調理的味道，和街頭巷尾的煙火氣息卻依然會潛伏在記憶的深處。跨過大洋，越過國境，永遠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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