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首词，带你读懂纳兰容若的一生
可以断定，时至今日，最具影响力的清代词人非纳兰容若莫属。
走心的词句，贵族公子的风雅，加上英年早逝的传奇，纳兰容若复活了我们理想中的多才多艺的谦谦君子形象。在这个以丑为美的时代，也总有人记挂着那些一见倾心的诗句，记挂着这位多才短命的贵家公子。怀念纳兰，也是怀念那一去不复返的古典人文时代。
我是人间惆怅客——纳兰的忧郁
纳兰是明珠的长子，而明珠又是康熙时权倾一时的重臣元老。纳兰出生富贵，自小锦衣玉食，科举仕途一帆风顺，可谓少年得志，按理说纳兰应该有着朱门酒肉，纵马狩猎，夜夜笙歌的快意人生。可是他偏偏是一个忧郁的公子。纵观《饮水词》，他的词作多花间语，情真意切处，令人哀婉顿容，不忍卒读。
残雪凝辉冷画屏，
落梅横笛已三更，
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多少人听后，霎时的认同感油然而生。我们感同身受，只因岁月凉薄，世道艰难，面对挫折，我们往往无能为力。惆怅二字倾注了多少人生风雨啊。想想「富贵词人」晏殊，虽说也爱悼春惜时，可骨子里他更享受这份富贵的惬意，而纳兰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忧郁公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爱情岁月
纳兰曾经有过意中人。这个人到底是谁，我们无从知晓。有人说是他表妹，后来进宫侍奉君王了，有人说是江南名媛沈宛，后来被迫离居了。不管怎样，面对少年的青涩之爱，他爱的格外用心：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面对爱情，总有不如意，即使是贵家公子，纳兰也未能得到心仪已久的女子。凭猜测，原因可能是满汉有别，不允通婚，也可能朱墙内外，她贵为佳人，一朝选在君王侧，纳兰无处诉衷情。不管怎样，纳兰留给了我们最走心的词句，经久传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有版本说这首词是写给朋友的——「拟古决绝词柬友」，可是我们大多是不信的。这是宋朝之后写初恋的最好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初一入口，沁人心脾。后世的情书又有多少痴情人引用了这句恰到好处的真情告白呢。记不起，那些年，珍藏的青春，纳兰容若卷藏着我们最美好的回忆。但是这样的初恋更适合伤感的怀旧，让一个人缅怀自己错过了多么美好的事物。它并不会在生命中刻下真正破肉见骨的伤痕。
一片伤心画不成——悼念亡妻
纳兰词最感人之处，莫过于他真切动人的情感，而悼亡词的凄美哀怨、真挚缱绻更是千古流传的佳话。
二十岁的纳兰容若娶了两广总督的女儿卢氏。她文化修养很不错，贤淑有德，纳兰喜爱有加。但是三年后，卢氏难产，母子俱亡。这次打击对纳兰格外深痛。他忽忽如狂，将妻子的灵柩停放在双林禅院，不时过去守着棺材陪灵。直到一年多之后，才在父亲坚持下给妻子安葬。他反复回忆，反复咀嚼，写下了一首又一首悼念妻子的词句：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
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
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又：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
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愿为双蝴蝶，比翼双栖。情真意切，悼亡词的境界已然超越大清，可与潘岳、元稹、苏轼悼亡圣手相伯仲。卢氏的去世就成了纳兰生命的分水岭，从此纳兰容若日渐憔悴，几年之后，也便随卢氏飘零人世。这不免让我们心生嘘叹。
不是人间富贵花——走马天涯
纳兰的一生是矛盾的一生，作为满清贵族，他饱读汉族诗书，崇尚气节，骨子里认同汉族文人心中的视死如归，侠义天下的儒家文化。他和东林党领袖顾宪成后人顾贞观一世友情，这正是他文化认同的写照。然而，作为满族皇亲，纳兰明珠给了他一身份，可是纳兰性德自己看来却是束缚自己的枷锁。他越来越厌倦，可又无力冲脱。在一首词中，充分表达他对富贵的蔑视。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不是人间富贵花」是他对自己身世的深切感知。他同情四处流落的迁客骚人，也向往浪迹天涯的传奇，可身份上他却是满族贵胄。这是文化认同和身份的落差，这一生，他是忧郁的。
已惯天涯莫浪愁，寒云衰草渐成秋。
漫因睡起又登楼。
伴我萧萧惟代马，笑人寂寂有牵牛。
劳人只合一生休。
习惯了浪迹天涯，且歌且乐，走马天涯之中，寻得人生真谛。有人评：「相门翩翩公子，江湖落落狂生，清初第一才士，千古伤心词人」，销魂神伤的人生，写尽了寒门落客的惆怅，怀念他就是怀念我们心中的古典时代。
德也狂生耳——侠客同行
纳兰词中最显风骨的词应该是《金缕曲-赠梁汾》，有学人甚至推崇该词为《饮水词》的桂冠之作。
德也狂生耳。
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
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
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
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寻思起、从头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然诺重，君须记。
此阙词是回复顾贞观的答语。顾贞观是纳兰一生中最重要的挚友，他有个朋友叫吴兆骞，因为被科场案牵连，受了不白之冤，流放到了东北宁古塔。一个江南文弱才子，在那地方实在是度日如年，而且能不能熬着活下来都是问题。顾贞观发誓一定要救他回来。他找到了纳兰容若，给他看了自己写给吴兆骞的词，也叫《金缕曲》，这首词也是清代词中的经典：
季子平安否？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
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
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置此札，君怀袖。
纳兰容若看了以后痛哭流泪，发誓要救回吴兆骞。
一个江南才子，一个京都公子，一唱一和之间，写尽了天下文人的道义担当和金兰之谊。这是中华文学史上千古佳话。也是纳兰侠客精神的写照。想我纳兰容若也是狂放小子，悠悠身世又何足挂齿。君子一诺，你放心，誓死不相忘。后来明珠父子二人费了不少周折，还花了很多钱，终于把吴兆骞弄回来了。
富贵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大多数富贵的人多少都难免有点志得意满的骄横，但也有一类天性温良的人，如果他们生于贫贱，也许不免会沾染上一些世俗的东西，但正因为他们生于富贵，所以才保持住了一份天真的赤子之心。李煜是这样，纳兰容若也是这样。
知君何事泪纵横——说不尽，纳兰词
1685年五月，纳兰容若和朋友们聚会饮酒，每人都写了《夜合花》一诗。八天之后纳兰容若去世了。一年后，顾贞观从北京回到了故乡，在自己屋子里挂上纳兰容若的小像，过了三十年隐居的日子。
纳兰死后文人之间有着铺天盖地的伤痛怀念，还有许多人失声痛苦。这样的哭声，比所有的文字更有说服力，更能证明被他们怀念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和纳兰容若是好朋友，纳兰死后十年，在怀念纳兰的诗会上，顾贞观曾在曹寅的楝亭新画上题诗叹道，「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我们仰慕纳兰，不仅仰慕他锦心绣口的诗词佳作，更仰慕他义薄云天、情真意切的人格魅力。不是纳兰，纳兰心事我们不知。可透过诗词我们总能窥得一斑纳兰的风骨。入冬无事，不妨读几首纳兰词，看看这位贵族公子的忧郁。如此，足矣。
文 | 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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