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世界》與《征途》：路西法，與烏托邦之夢的異化

來自另眼的第40篇文章

我們心裡的路西法，能讓每個烏托邦之夢異化

你能想像的最可怕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所有契約被撕毀，人與人的社會變成狼與狼的叢林？每個人為了自己的生存不擇手段，戕害同類，易子而食？

這樣的世界可怕，但並非最可怕的。因為當生存面臨威脅時，自保成為最重要的目的。金字塔底層的崩塌帶來秩序與道德的墜落，人性中動物性的一面徹底暴露——這一切很殘酷，但可以預料，可以解釋。

最可怕的世界是：人們作惡，殺戮，沒有任何目的、任何理由。

西部世界在呈現的正是這樣為所欲為而不用承擔責任的世界。能制約你的不是道德與法律，而是你對罪惡的想像力：你能想到的，都可以做。於是我們看著那些和我們一樣的受過半生教育的文明人褪下面具，一言不合要殺人，聊得開心也要殺人，見到妓女要上，見到農場主的女兒也要上——用實際行動告訴你：支撐人活下去的不是精神與肉體，而是Kill and Fuck。

客人們在西部世界裡作惡的動機是什麼？殺人不是為了金錢、不是出於仇恨，只是為了殺而殺；強姦是在發洩慾望，但是一定要選擇製造痛苦最大的滿足慾望的方式，為了強姦而強姦……如果說他們的作惡有一個動機，那就是「這些行為不被允許」。

是的，無法遏制地去做一件事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它被禁止」。解開封印的快感不來自於封印下的東西，而僅僅在於解開封印的過程本身。一件事身上被文明社會的秩序與道德所添加的禁令每多一層，禁令上潘多拉魔盒般誘人的味道就多一分，撕開禁令的快感就多一分。

這就好比《聖經》里的路西法，作惡沒有任何原因，只是因為「這件事是惡的」；或是像《黑暗騎士》中的小丑，對金錢權力美色沒有任何慾望，只是覺得世界的秩序太過嚴肅，需要用刀子畫上一個笑容。

無論是路西法還是小丑，都會覺得世俗里為了金錢、權力、美色而做出的惡行與他們相提並論是一種玷污，因為那樣的不純粹的惡會因為慾望的滿足而停止，因為慾望之間的制衡而妥協。而他們把惡本身作為目的而非手段，純粹的像是一個叛逆的孩童：我去打翻那個瓶子，只是因為媽媽告訴我不要打翻它；去殺死那隻貓，只是因為社會告訴我不能殺死它；我去做盡一切惡行，只是因為世界告訴我不要這樣做。

純粹的惡只存在於神話里。但西部世界試圖告訴我們的是，每個衣冠楚楚的文明人心裡都住著一個叛逆的孩童，一個虐貓少女，一個路西法。在鐵砌的道德與法律的模具的覆蓋下，我們是彈簧而非石膏——一旦模具拿開，我們不會保持原有的形狀，而會向著社會所定義的「善」的反方向盡情反彈。

相比於為了實際目的而做出的惡行，這種假設更加可怖：我們早就承認了人性的自私，正視人會出於自私而傷害他人，因而在自私與自私之間制定了共贏的社會契約；但路西法式的「原惡」會讓一切寶貴的妥協與制衡都煙消雲散。因為叢林法則的社會只是不具備社會契約的條件，但路西法的社會卻是否定了社會契約的邏輯。

西部世界的假設是不是對的呢？心裡住著路西法的，到底是所有人，還是少數反社會人格呢？我們到底是被文明壓抑的隨時可能爆發的彈簧，還是早已被塑造成文明所需要的形狀的石膏？

我們現在沒有辦法用事實給出正確答案，我們也希望永遠不會看到回答這個問題的機會。但曾經有一個人在賽博空間上給出了一份答案——

面對這樣一個徹底違背普世價值的世界，玩家們是怎麼做的呢？

答案是：蜂擁而至，樂此不疲。遊戲開始運營兩年後，遊戲最高同時在線人數超過150萬；20餘個大區里，每個區前500名投入都在萬元以上；每一屆伺服器內的「天下第一」玩家投入超過百萬人民幣。在現實生活中被條條框框壓抑的遵規守紀的人們終於找到了一個不用付出太多代價就可以欺凌、奴役、為所欲為的「樂園」。現實里越安分守己，遊戲中越殺人如麻。

當然，客人們的「樂園」，是接待員們的地獄。

一個或許能寬慰我們的事實是，不論是《西部世界》還是《征途》，玩家盡情發洩慾望的對象和真實的人類還有一段距離。西部世界的接待員本質還是線路和零件的組合，而征途中的其他玩家也只是虛擬世界的Avatar。倘若面前是和自己一樣的真實生命，客人恐怕也會於心不忍。

但是……GTA從3到5的路人與警察一代比一代更真實更像真人，到底是讓你更下不去手了呢，還是撞起來殺起來更爽了呢？

如果你心裡的答案是後者，那請記得對所有的「自由世界」保持警惕。

因為我們心裡駐紮的路西法，足夠讓每個烏托邦之夢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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