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具歐洲中世紀騎士范的中國南北朝軍制

我國南北朝時期的甲騎具裝和歐洲中世紀騎士有一個最大的相同點——武裝兩者的花費都是十分巨大的：置辦整套武器鎧甲，飼養戰馬與乘馬至少各一匹。這樣的花費基本等同於一座塢堡（城堡）治下領地數年的產出。

漢墓中出土的明器陶塢堡模型

換一個角度來看，五胡十六國與南北朝的具裝重甲騎兵與歐洲的中世紀騎士，有著近似的經濟基礎。比如在南方，經濟制度以地主莊園經濟為主要表現，這一點與歐洲騎士生存的條件可以說完全相同。要闡述清楚這一點就需要回溯到兩漢時期了。眾所周知，西漢的強盛建立在國家擁有大量自耕農的基礎之上。漢武帝時期的頻繁征伐導致國力消耗過度，大批的自耕農破產不得不依附於「豪強」勢力。（西漢王朝自建立之初就嚴格打壓豪強勢力，其中比較著名的事件就是漢武帝誅殺灌夫、竇嬰。史書對灌夫的描述：「家累數千萬，食客日數十百人。陂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利，橫於潁川」。可見灌夫家族在地方勢力之強橫。灌夫家族所在的潁川郡，正處於漢朝統治核心的中原腹地，而非天高皇帝遠的邊遠地區。豪強是先秦時期貴族的遺存。秦末混戰中，舊時代的大貴族們已然消逝，但許多小貴族們雖然喪失了貴族的稱號，卻躲過了浩劫。同時，很多在楚漢戰爭中立下戰功的漢軍軍官們，因戰功獲得土地成為地主。秦的統治太過短暫，對貴族勢力的打擊力度不夠，而上千年的貴族統治傳統，讓民眾在耳濡目染中，只要獲得一定經濟實力，就會去追求貴族時代的經濟特權與政治權力。新舊小貴族們也就是所謂的豪強，沒有貴族之名，而有貴族之實。他們利用其在地方的經濟力量，與漢朝政府的官僚機構爭奪控制地方的政治權力，其必然會被政府所打擊。）

儘管西漢自建國起就大力打擊豪強，採取嚴刑峻法，甚至不惜重用酷吏，動輒採取「夷三族」（漢代三族指父族、母族、妻族，比後世的誅九族還要酷烈）的措施。然而豪強如同春天的野草一般，烈火燒之不盡，風吹又生。終於，新莽之末改朝換代時的大血戰中，豪強勢力擺脫了被政府打擊的命運，一躍成為實質的國家統治者，在東漢之際發展為門閥士族。

東漢政府軍初期可以說是一支豪強地主聯軍，其成分複雜導致了東漢政府不得不依靠其勢力來維繫統治。在軍事上，東漢郡縣政府的貧弱導致其無法組建並供養法理上的地方軍。同時，大量的財富與勞動力被豪強門閥掌握，官府控制下的戶口流失，也使得東漢政府喪失了實行西漢時期廣泛徵兵制的基礎。地方權力的相對真空，就導致了豪強門閥逐漸加強了自身的經濟與軍事實力。事實上，漢末三國戰亂從一開始就是各門閥軍閥豪強勢力之間的混戰。

後漢三國時期，曹魏帝國的創始人曹操，一生致力於對世家門閥勢力的壓制。他期望國家政權能夠恢復到西漢時期，那種在整個社會佔據絕對權威的地位。然而世家大族一直進行著反撲，最終奪權篡位建立晉朝的司馬家族，就是世家門閥中的佼佼者。曹操所創立九品中正制的命運，正反映出士族的反擊：由不拘一格選拔人才的捷徑，轉化為了士族大家把持人才選拔的工具。

西晉短暫的統治，在八王之亂與五胡亂華的戰火中崩塌。司馬睿在南遷士族的支持下，聯合南方士族，建立了東晉。如前面章節所說，「王與馬，共天下」實際的意義是，政權是皇家與其他士族門閥共同建立的。司馬主祭，士族主政——司馬氏皇族作為大義上國家權威的象徵，門閥士族共同組建了維持國家機器日常運作的政府機構。在某種程度上，這樣的情況類似於一種民主制度的萌芽。只不過這民主只限於門閥士族之間，和平民百姓們毫無關係。最終這些虛幻的民主，在流民帥孫恩領導的大暴亂中破碎。數百座塢堡被攻克，江南士族一蹶不振，淝水之戰中的英雄謝琰也戰敗被殺。劉裕那個出身於流民的北府軍小兵，借平亂平步青雲。後又借平滅恆玄逐步掌握軍政大權，最後成為了南朝宋的開國皇帝。

士族統治的根據在於其莊園經濟的繁榮，而這種地主莊園經濟與封建時代歐洲的經濟體制幾乎如出一轍。士族的塢堡（我國傳統民居中的「客家土樓」，堪稱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塢堡的現代活化石。當然，作為塢堡的直系後代，現存於山西省內那些始建於明末之際的宗族城堡，例如晉城市陽城縣內著名的「皇城相府」，其面積更大，防禦設計更加完備。明末亂世中，這些城堡甚至在李自成數萬大軍的圍攻之下仍屹立不倒，遠勝那些孫恩之亂中被攻破的前輩。）就是貴族領地中的城堡：平時，士族成員居住在塢堡之內管理莊園，佃農辛勤勞供養士族的悠閑生活。遭遇戰亂，士族家族成員與依附於士族的蔭戶佃民依靠塢堡自保。塢堡既是士族們的居所，又是士族統治地方的根基。

皇城相府：整座城池依山而建，分內外兩城，建立起了一套在冷兵器時代堪稱最為完整的防禦體系。

內部的高牆大院，也將城市內部劃分成了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小空間。這樣的設計不但有利於巷戰防禦，還能防禦火災的蔓延。照片最中心的河山樓也是最後防禦的防禦核心，當城池被攻破之時，這裡就是守衛者最後的依仗。每個樓層都有窗口，可向外投射火力；樓層之間也便於梯次防守。河山樓共有七層，其中地下一層十分隱蔽。能夠儲存大量糧食，並挖有水井，據說水井之下還隱藏有一條逃生地道。

雖然在明面上，國家政權是由政府建立的官僚體系維持運作，但實際上，官僚都是出身於各世家大戶的貴族子弟，政權為士族暗中掌控。九品中正制也是這樣條件下的產物，士族壟斷了知識的傳承，把持了任命官職與人才選拔的途徑，佔據著政府職位，形成了一套有中國特色的封建制度。

舉一個直觀的例子，書聖王羲之出身琅琊王家，歷任秘書郞、寧遠將軍、江州刺史，後為會稽內史，領右將軍（這也就是王羲之被世稱為王右軍的原因）。士族子弟不但充任封疆大吏，在朝中為官，還身兼軍職掌握了國家武力，整個封建國家政府為士族充斥。

士族控制著國家的政權的同時，也掌握了國家的軍權。作為當時戰鬥力最為強悍的甲騎具裝，自然不會被士族所放過，也只有士族才能財力武裝起一名甲騎具裝武士。能夠充任甲騎的必然也是世家旁支子弟以及最為忠誠的家僕（即「客」），只有他們能夠在飲食上攝入足夠營養，形成精良的體格。為了保護這些世家子弟，家族也會花費巨大財力為之裝備優質盔甲。雖然我國古代一直以來對盔甲管制頗為嚴格，不許私人持有，但對於世家而言，保存幾套盔甲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軍隊的裝備由國家提供，但實際權力掌握在士族手中。士族子弟自然是充當軍官的第一人選，為軍隊配發裝備裝備時，也會對士族子弟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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