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拍法和新的看法匹配的過程，會有時間差

「

李安這樣評價自己的新電影

」

李安的新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上映了，這部根據暢銷作家本·方丹的小說《Billy Lynn s Long Halftime Walk》改編的電影，講述了19歲的德州士兵比利·林恩（喬·阿爾文 Joe Alwyn 飾）與其他七名倖存的突擊小隊成員的故事。他們由於在伊拉克與當地反對武裝進行了3分43秒的激戰，機緣巧合成為伊拉克戰爭中的國家英雄，被邀請至球賽的中場休息時亮相。而在此期間的一連串遭遇則使比利·林恩逐步意識到關於戰爭的實質與國家的真相。

這是部戰爭片，不過這部電影最令人振奮的不是戰爭劇情，而是120幀的規格，也正是由於帶著高科技的標籤，這部電影自上映起，就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許多網友認為這部電影沒有市場，他們懷疑太過清晰的畫質會讓電影失去了原本的質感，也有人擔心高科技的介入會讓這部電影沒地方放映......其實早在電影上映之前，李安在接受Esquire採訪時就回答了這些問題。

新的拍法和新的看法匹配的過程

會有時間差

ESQ:聽說電影BillyLynn運用了很多高科技?

李安:BillyLynn還是比較戲劇性的,還是以講話為主,除了半場秀跟打仗那個是完全聲光表現,電影台詞很多的,不是只有3D、4K、HDR這些技術。

ESQ:大部分人跟我一樣,對這個新技術帶來的效果還是蠻感興趣的。在拉斯維加斯看過11分鐘試映的人,講了一點他們直觀的感受。我想知道,你的眼睛看到了什麼?

李安:電影看清楚了挺可怕的。

ESQ:它是不是已經超出了人類眼睛可以看到的清楚?

李安:其實我做到的那個樣子比人眼能看的還差了一大截,眼睛比電影厲害很多。電影是一格一格畫面連起來的(過去一秒鐘24幀畫面,李安在片中嘗試一秒鐘最高120幀畫面),電影我從來沒看清楚過,稍微動一下就不行,但眼睛看到的畫面是不閃的。為了彌補,其實不是有了什麼,而是沒有什麼去彌補才產生了藝術。電影從無聲到有聲,從黑白到彩色,都是彌補帶來的。現在數碼已經到了這個樣子,讓你看清楚了,你不能看到了假裝說沒看到。我要保持電影新鮮,就是要用看得更清楚的這種媒介來重新做夢,去投射感情,這是個新的課題。

ESQ:有一個看過試映片的人說,好像是屏幕後面的空間被打開了,非常非常清晰,像隔著一個乾淨到難以置信的玻璃在看。又看到一位說,清晰到你可以看清一個子彈在飛行過程當中遇到的灰塵,我覺得這個有點可怕。

李安:最可怕的還不是那個,那還是小的。我可以看到氣色,人臉上的氣色,皮被看透了,所以我不敢(給演員)化妝。可以看到人眼睛裡面的感情、思想,還有以前電影里看不清楚的東西,在新鏡頭底下你都看到了,所以我拍的時候很緊張。可是我覺得現在只是一個轉變的階段,再下去還會進步,造更新的夢。我一看到這個新技術就覺得這是下一個世代要做的:數碼電影院線。我們現在雖然是用數碼電影的技術在做,可思維還是在平面上製造立體的效果,用到一點光影,就是用2D思維來拍3D的東西。這個片子看一看就清楚了,我希望把新的課題擺出來,呈現給大家。當然大多數人還是容易排斥,因為習慣了一個東西要改會有排斥。我感覺現在只是一個過渡期,我自己也在過渡。當實驗小白老鼠可以,我希望自己不要當炮灰(指不要白白犧牲)。

ESQ:但是拍出來的片子太先進了,沒地方放怎麼辦?等於說你拍得出,觀眾卻看不到,這不是很遺憾的事情嗎?

李安:就是新的拍法和新的看法匹配的過程,會有時間差。小孩子長大,我不能再抱他親他了,有點受不了,可他就是要長大,等他再生了小孩我又可以抱可以親了,就是這麼回事。一百多年前連電影都還沒有,怎麼說?剛有電影的時候對演員也看不起,認為那是馬戲團的把戲,正經演員演舞台劇,不屑於演電影的,現在也變成很專精的一門藝術了,都有一個階段。我可以跟你講,BillyLynn的清晰度、觀察度離我們眼睛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只是我們的眼睛沒有放到(銀幕)那麼大。

ESQ:BenFountain的原小說是有點諷刺的,背景是伊拉克戰爭。BillyLynn用的這些技術,會為這部片子加分嗎?

李安:我希望是這樣,現在片子還沒上,很難講。我剛好有個機會可以用一用這個技術,試驗一下。一個新技術來的時候還需要有一個做試驗的理由,將來不需要理由,生來就是這個樣子,習以為常。技術是拿來用的,夢幻的東西可以拍,歌舞片、神怪片都可以拍。試嘛,不試不曉得。觀眾吃不吃,排不排斥都不曉得。推想沒有用的,一定要做出來,然後看大家反應,慢慢演進。與其說勇氣不如說好奇心,我從很年輕的時候,就有很大的好奇心,相信電影的世界比相信真實的人生還多一些,所以怎麼樣叫真切、怎麼樣叫存在,對我來講都是一個蠻重要的課題,我會繼續追問下去。

ESQ:所以這個新技術,跟這個電影所要表達的是有一個契合的?

李安:當然。因為戰士的腎上腺素分泌跟普通人不一樣,他隨時有性命安危,所以他的警覺性非常高,他對周遭的體會跟一般人也不一樣,害怕,緊張,恐懼,一觸即發,他腎上腺素會沖得很高。你把這種心態的人(BillyLynn)突然調回到平常生活里,他看別人的行為就是非常古怪的,諷刺就在這裡。BillyLynn睜著眼睛,把他平常不去注意的、習以為常的東西看清楚了,這個新的技術幫他看清楚了,有一種解釋的味道在裡面,所以它們是相合的。

我享受每一寸求新求變的機會

在有些方面，李安像一個古代人，他不喜歡那些場面中人拿來撐場面的屬於上流社會的縱橫交錯；但在面對電影時，他又是極新穎極現代的，他抓住電影每一寸求新求變的機會，對待新技術，他從來不會拒絕。早前的《綠巨人》，開場就是「閃電交錯」的畫面，到了少年派，造浪、馴虎、登峰造極...而此次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則將120幀技術帶向了中國。

入行10年，拍片25年，李安與電影有著說不清的緣分。「以後的很多年裡，我希望我對電影能夠一直保持動心的感覺。電影不光是為了娛樂大眾、起承轉合講個故事，其實還可以表達更多。所以我一直在尋找新題材、尋找不懂的東西。也許這些陌生的東西會讓我害怕，但這種新鮮感刺激感才能保持我對電影的純真不變。」

李安在美國待了快40年，他的思想一直在與代表西方文化的優秀電影人碰撞,他們互相講解,來回切磋妥協,發展出了一種新的電影語言,一種在兩邊尋求最大公約數最小公倍數的世界語言。

其實不管形式題材如何變化,技術如何酷炫,到最後,打底的都是那個李安,那個會安排易先生在王佳芝床前黯然的李安、那個內心住著一個純真少年的李安、那個視電影為生命的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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