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依相偎的時候 冬天已經到來
暗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生在亞熱帶的緣故，我嚮往北方。覺得冬天來了，就要往北走，到冰天雪地里去，擁抱浩瀚、寒冷、黑暗的意象。
香港獨立樂隊my little airport有歌《北歐是我們的死亡終站》，相約二十九歲，穿汗衣到北極凍死，多少敢愛不敢說的青年男女，曾有過這樣的約定？
忽然又過了約定的年齡，跨過了永遠的二十九歲，我們還活著。今年倒是有機會去了一趟北歐，在夏季，在北歐最南端的丹麥，但仍是一片陰鬱的風光，陰天，白晝很長，風很大。
草木都長得像IKEA床單上的樣子。
照片攝於哥本哈根。
其實只是今天早上醒來，在沒有點燈的房間里，想讀特朗斯特羅姆了——大概讀他的詩也是我感受冬天的一種方式。四首詩選自其1962年的詩集《半完成的天空》，仍然嵌入了大量他慣用的意象，石頭、樹木、睡眠、黑色，而貫穿四首詩的一個隱秘的主題，是音樂。
記得北島在《藍房子》里提到過，特朗斯特羅姆喜歡彈鋼琴，不知道在《快板》的詩里，他彈的是哪首海頓？
一個黑色的日子過後我演奏海頓
雙手中感到一點簡單的溫暖。
閉上眼睛，彷彿在翻滾的樂聲中，所有關於北歐的記憶和想像，就能永久地保存。
▎這聲音
而這鶇鳥用其歌聲在死者屍骨上吹。
我們站在一顆樹下感覺時代下沉了又下沉。
教堂墓園和校園交會且互相拓展如大海中兩條水流。
教堂眾鐘的聲音進入滑翔機柔和平展雙翅構成的空氣牢籠。
它們在大地上留下一個更廣大的寂靜
以及一棵樹安靜的腳步，一棵樹安靜的腳步。
▎C大調
幽會後他下樓到了街上
此時空中飛旋著雪花。
他們相依相偎的時候
冬天已經到來。
夜晚閃著白光。
他歡快地疾走。
整個城市歪斜。
經過身旁的笑顏——
人人都在翻起的領子後微笑。
那份自在！
而所有問號開始歌唱上帝的存在。
他認為如此。
一段音樂釋放開來
在眩暈的雪中
大步行走。
一切都在走向C音。
一個抖顫的羅盤指向C音。
痛苦之上的一個時辰。
那份輕快！
人人都在翻起的領子後微笑。
▎快板
一個黑色的日子過後我演奏海頓
雙手中感到一點簡單的溫暖。
琴鍵得心應手。溫柔的音錘敲打。
音色是綠的，活潑而安寧。
這聲音說自由存在
有人不給皇帝納稅。
我把雙手下插到我的海頓衣兜里
模仿一個平靜地看世界的人。
我升起海頓旗幟——意味著：
「我們不投降。但願意和平。」
音樂是斜坡上的一棟玻璃房
那裡石頭在飛，石頭在滾。
而石頭滾動，橫穿而過
但每塊玻璃都完整無損。
▎夜曲
我驅車在夜裡駛過一個村莊，房屋向前跨入
前照燈的光柱里——它們醒著，它們要喝水。
房屋、倉庫、路牌、無主的車輛——正是現在
它們穿上生命之衣。——人類在睡覺：
一些人能睡得平安，其他人呼吸急促
好像他們躺在為永恆而艱苦的練習中。
儘管他們睡得死沉也不敢釋放下一切。
神秘經過時他們卻像折起的路柵休息。
村莊之外道路在森林的樹木之間延伸，
而樹木與樹木互相保持默契沉默無語。
它們有一種在火光中存在的戲劇色彩。
它們的葉子多麼清晰！它們隨我回家。
我躺下要睡覺，看見我的眼帘之後
從未見過的圖畫與字跡自己在塗抹
在黑暗之牆上。在醒與夢之間跳躍
一封巨大的信試圖擠入卻徒勞無功。
（萬之譯）
# 00
暗房是什麼？島君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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