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萊昂納德·科恩來說，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誰，以及要去哪兒
所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挖掘得更深、更深、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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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詩人、小說家萊昂納德·科恩（Leonard Cohen）逝世，享年 82 歲。周四晚上，萊昂納德·科恩的官方 Facebook 頁面的一則聲明確認了這一消息。萊昂納德·科恩放棄了原本前途光明的文學生涯，卻成為了當代最重要的傳奇歌手之一。
科恩所屬的唱片公司索尼音樂（Sony Music）確認了他逝世的消息，但沒有透露關於逝世原因的詳細信息。他的兒子、製片人亞當·科恩（Adam Cohen）說：「我的父親於洛杉磯的家中安詳逝世，臨走之前，他完成了自己的最後一張專輯，一張他自認為是自己最出色的專輯之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仍然在以自己獨特的幽默感繼續創作。」
在近 50 年的音樂生涯中，科恩以既隱晦又極具說服力的簡樸文字，創作出涵蓋了愛和信仰、絕望和欣喜、孤獨和聯繫、戰爭和政治等不同主題的歌曲。他所創作的歌曲被錄製成了 2000 多個不同的版本。最初演繹他的音樂的是朱迪·科林斯（Judy Collins）和蒂姆·哈汀(Tim Hardin) 等民謠流行歌手——他們也正是科恩的第一批粉絲——之後，眾多不同風格的流行音樂歌手也都演唱過他的歌曲，包括 U2 樂隊、艾瑞莎·弗蘭克林(Aretha Franklin）、R.E.M.樂隊、傑夫·巴克利（Jeff Buckley）、特麗莎·耶爾伍德（Trisha Yearwood）和埃爾頓·約翰（Elton John）。
科恩最著名的一首代表歌曲很可能是《Hallelujah》，這是一首發人深省的民謠歌曲，既充滿了虔誠的宗教意味，又包含著俗世的表達。這首歌收錄於他於 1984 年發表的專輯中，但這張專輯在當時被他的唱片公司以商業吸引力不足為由拒絕發行。然而 10 年之後，這首歌卻因為傑夫·巴克利的翻唱而大受歡迎。從那時起，鮑勃·迪倫（Bob Dylan）以及賈斯汀·汀布萊克（Justin Timberlake）等 200 名藝術家曾表演或錄製翻唱了這首歌。有人為這首歌寫了一本書，它曾被用作電影及電視劇的背景音樂，還被選中在奧運會和其它公共場合活動中使用。在 2016 年的艾美獎頒獎典禮上，托瑞·凱莉（Tori Kelly）在緬懷這一年去世的藝人的「悼念」環節中演唱了《Hallelujah》這首歌。
科恩很難稱得上是一名流行歌手，就算事實的確如此，他也是不情願做一名流行歌手的。1967 年，他發表了自己的第一張專輯，當時他 33 歲。他演唱的聲音越來越沙啞低沉。他只會在原聲吉他或是廉價的電子琴上演奏簡單的和弦。他所維持的那種私密、甚至於是苦行僧式的形象，與狂野風格的搖滾樂世界格格格不入。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絕非一名多產的唱作歌手。他的許多著名歌曲都是歷經多年反覆琢磨而成的，在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中，他一共僅錄製了 14 張專輯。並且只有第一張專輯憑藉在美國售出 50 萬張的成績成為金唱片。但科恩的那些微妙簡潔卻充滿力量的歌詞，以及這些歌詞中對或神聖或俗世愛情的思考，備受其他藝人的推崇。在 1970 年代早期，他所屬的唱片公司在一次廣告宣傳活動中稱科恩是「絕望情愛大師」（master of erotic despair）。
2009 年 2 月，科恩在個人 15 年來的第一場世界巡迴演唱會上表示，之所以舉辦這場演唱會是出於經濟上的需要。他當時說：「我甚至不知道銀行在哪裡。」圖片版權：Fred R. Conrad/《紐約時報》
在他職業生涯的早期，那些充滿神秘意味的歌曲——如《Suzanne》和《Bird on a Wire》——因為被當時更知名的藝人翻唱而大大提升了科恩的知名度。《Suzanne》的開始和結束描述了一個神秘、脆弱的女人，「穿著破布和羽毛，那是來自救世軍的捐物」，在中間的主歌部分又突然轉而描述了充滿憂鬱氣氛的神學故事︰
當耶穌在水上行走時，他是個水手。他守在孤獨的木質塔樓里長時間觀望。當他確信只有快淹死的人才看得到他時，他說：「所有人都會變成水手，直到海洋解放了他們。」但他自己是殘缺的，在天空開啟很久之前。他被遺棄，幾乎變成了人類，他沉沒在你的智慧里，像塊石頭一樣。
2008 年，科恩入選搖滾名人堂（Rock and Roll Hall of Fame），當時他被稱為「流行音樂領域中少數幾位能真正被稱為詩人的藝術家之一」，人們稱讚他「提高了歌曲創作的門檻」。2010 年，美國全國錄音藝術和科學學會（National Academy of Recording Arts and Science）的格萊美獎（Grammys）向他頒發了終身成就獎，稱讚他創作了「永恆經典的珍貴作品，對數代人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科恩戴著波洛領帶和他標誌性的軟呢帽出席了頒獎儀式，並在獲獎發言中輕描淡寫地提及了一個事實——他的所有專輯都沒有獲得過格萊美獎。他說：「當我們都在向著終點線前進時，有一部分人已經過了終點線。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獲得格萊美獎。事實上，我總是感動於他們（對我的音樂）的興趣缺缺。」
萊昂納德·諾曼·科恩（Leonard Norman Cohen）於 1934 年 9 月 21 日出生於加拿大蒙特利爾，在蒙特利爾西山市的一個繁榮的郊區長大。他的父親內森（Nathan）來自於一個從波蘭移民到加拿大的家庭，經營著一間成功的服裝店。科恩 9 歲時父親逝世，但他在遺囑中為科恩留下了一份微薄的信託基金，這讓科恩得以在後來追求自己的文學和音樂抱負。他的母親瑪莎·克羅尼茨基（Masha Klonitzky）是立陶宛裔，曾是一名護士，她的父親是一名《塔木德經》(Talmudic)學者和拉比（猶太教祭司）。科恩先生後來說：「我的童年充滿了救世主的故事。」
1951 年，科恩進入加拿大著名的麥吉爾大學（McGill University），修讀英語專業。他的第一部詩集《讓我們比較神話》（Let Us Compare Mythologies）出版於 1956 年 5 月，當時他還是一名大學生。其後，他在 1961 年和 1964 年又分別出版了《大地的香料盒》（The Spice-Box of Earth）和《給希特勒的花》（Flowers for Hitler）。之後，科恩在一生中陸續出版了其他幾本詩集，包括 2011 年的《詩與歌》（Poems and Songs）。
科恩大學畢業後，他有一段時間去了做別的事情。他進入麥吉爾大學的法學院修讀法學，然後退學，接著搬到了美國紐約，在那裡，他在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學了一年的文學，然後才回到蒙特利爾。當他在倫敦旅居一段日子後,他最後來到希臘的伊茲拉島 (Hydra)的一個房子里生活，在那裡，他完成了兩本小說的創作︰《最喜愛的遊戲》（The Favorite Game）（出版於 1963 年）和《美麗的失敗者》（Beautiful Losers）（出版於 1966 年）。
《美麗的失敗者》 講述了一段三角戀的故事，這段三角戀中的三名主人公都是致力於研究 17 世紀莫霍克族（Mohawk）印第安人羅馬天主教的愛好者。這部小說讓科恩收穫了眾多的崇拜者，並最終在全球賣出了 300 多萬本。但科恩一開始在文學方面缺乏商業上的成功，這令他十分沮喪，於是他轉向創作音樂，希望能讓他創作的詩歌吸引到更多的受眾。
1970 年 8 月的科恩。整個 70 年代他一共發行了 4 張專輯，這對他來說是相當多產的十年。圖片版權：Tony Russell/ Redferns
1971 年，科恩回顧自己前幾年的境遇時說：「我發現自己支付不起雜貨店的賬單。我所有的書都收到不少好評論，在別人認識我的小圈子裡，人們也都認為我不錯，但我真的太缺錢了。」
幾個月後，科恩把《Suzanne》和《Dress Rehearsal Rag》這兩首歌放進了朱迪·科林斯的專輯《In My Life》里，這張專輯還收錄了列儂和麥卡特尼的主題曲以及鮑勃·迪倫、蘭迪·紐曼（Randy Newman）和 Donovan 創作的作品。但科恩卻極不情願邁出下一步：唱自己創作的歌。
科林斯在自傳《甜美朱迪藍色眼睛：我的音樂人生》（Sweet Judy Blue Eyes: My Life in Music，2011）里寫道：「萊昂納德生性拘謹，比較害怕在公共場合唱歌。」她回憶起科恩曾對她說：「我不能歌唱。我站在上面不知道該幹什麼。我不會表演。」她寫道，1967 年春天第一次帶科恩上台跟她一起唱歌時，他 「被嚇到了」。
1967 年晚些時候，科恩由約翰·哈蒙德（John Hammond）簽約進了哥倫比亞唱片公司，隨後發行了自己的第一張專輯——哈蒙德是一個有名的星探，還曾經簽下過鮑勃·迪倫和布魯斯·斯普林斯汀（Bruce Springsteen）。專輯名稱很簡單：《萊昂納德·科恩的歌》（Songs of Leonard Cohen），封面就是他本人嚴肅凝視著鏡頭的肖像照片，很符合專輯裡簡樸不加修飾的音樂類型，卻跟當時流行的迷幻風格大相徑庭。
專輯第一首歌就是《Suzanne》，由於科林斯唱的版本大受歡迎，這首歌已經在被民謠歌手到處傳唱了。專輯還收錄了另外三首很有影響力的歌：《Sisters of Mercy》、《So Long Marianne》和《Hey, That』s No Way to Say Goodbye》，後來都成為科恩現場演出的主要曲目，而且多年以來還被很多音樂人翻唱過。
科恩的第二張專輯《Songs From a Room》於 1969 年發行，這讓他作為歌曲創作者逐漸聲名鵲起。專輯中複述聖經故事亞伯拉罕與以撒（Abraham and Isaac）的《The Story of Isaac》成為了反對越戰的經典歌曲，《Bird on a Wire》後來也被喬·庫克（Joe Cocker）、愛倫·奈維爾（Aaron Neville）、約翰尼·卡什（Johnny Cash）以及威利·納爾遜（Willie Nelson）等很多歌手翻唱過。
2012 年 10 月，科恩在西班牙巴塞羅那演出，彈吉它的是哈維爾·馬斯（Javier Mas）。過去十年間他一直都在進行巡演和錄音。他最後一張錄音室專輯《You Want It Darker》是上個月發行的。圖片版權：Josep Lago/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1971 年，科恩發行了專輯《Songs of Love and Hate》，其中就收錄有那首神秘的時常被提及的《Famous Blue Raincoat》（藍雨衣），不過在那之後他的創作開始變少，現場演出也變得不那麼頻繁。1970 年代他又發行了其它三張專輯，在抑鬱症發作的 1980 年代和 1990 年代則只有兩張。
然而他歌曲的水準一直都很高：除了《Hallelujah》之外，後來成為經典的《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First We Take Manhattan》、《Everybody Knows》和《Tower of Song》都是源於這個時期。
科恩在猶太教環境中長大，並且一直是忠實的信徒，1970 年代末他開始對禪宗佛教產生了興趣，常常去拜訪洛杉磯東部芒特鮑爾迪山上的禪院。大約在 1994 年，他完全拋棄了音樂事業搬進了禪院里，在那裡受戒並且成為了禪院主人、2014 年去世的臨濟宗（Rinzai Zen）禪宗大師佐佐木承周（Joshu Sasaki）的私人助理。他取法號為「Jikan」，有「沉默靜寂」之意。
其後的幾年裡，很多人猜測科恩並不僅僅是去休個假，而是已經放棄了寫歌並且再也不會錄音了。不過到 2001 年時，他又發行了專輯《Ten New Songs》，從標題可以看出這是他在禪院期間寫的歌。隨後是 2004 年一張異常樂觀的專輯《Dear Heather》。
2005 年，科恩起訴他的前經紀人凱利·林奇（Kelley Lynch），指控她騙走了自己留作養老金的數百萬美元，只給他留下 15 萬美元和一張巨額稅單，使得他不得不把房子作為抵押進行抵押借款才能支付訴訟費。第二年，林奇提出反訴之後，法官最終判給科恩 950 萬美元，但他根本沒辦法收回這些錢。
法律糾紛或許會影響科恩的心情，但似乎並沒有破壞他的創造力。2006 年，他出版了一本新詩集《渴望之書》（Book of Longing），作曲家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給這本書譜了曲，並在隨後進行了巡演，演出中用科恩錄製好的聲音來朗誦那些詩句，格拉斯則配合著演奏音樂。
科恩從未結過婚，卻作為「絕望情愛大師」而聞名。圖片版權：Evening Standard/赫爾頓檔案（Hulton Archive）
2008 年，科恩開啟了 15 年來首次繁重的世界巡迴演出，經過幾次短暫休息之後，2010 年又繼續進行巡演。他也承認，這樣做至少有一部分是出於經濟需求。
2009 年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他說：「對經濟狀況我一直不怎麼關心，這種糟糕而無情的狀態當時已經成了一個持續已久的問題。我那時甚至不知道銀行在哪裡。」
幾張 CD 及附加的演唱會記錄 DVD，《Live in London》和《Songs From the Road》，不間斷的巡演，觀眾經常比他以前喜歡的表演時還要多——這些無疑大大緩和了科恩的經濟困難。《公告牌》雜誌（Billboard magazine）估算，2009 年，僅巡演就為他帶來了近 1000 萬美元的收入。
在那三年期間，科恩演出了將近 250 場，其中絕大部分時長都超過 3 小時。他似乎變得更健美、更柔韌了，可以在舞台上跳躍、膝蓋大幅度彎曲、甚至偶爾還會跪在地上演唱。
演出並非一直平安無事，2009 年在西班牙巴倫西亞演出時科恩昏倒了；2010 年初，因為下背部受傷，一部分巡演也不得不取消。不過他後來康復了，並在 2012 年發行了《Old Ideas》，這是他七年多以來發行的第一張新歌 CD，隨後他又開始著手下一輪馬拉松巡演。
大量巡演和錄音的模式一直延續到了這個十年里。比如 2014 年，科恩發行了一張以新歌為主的專輯《Popular Problems》，還有一套 3 張 CD、1 張 DVD 的《Live in Dublin》。他的最後一張錄音室專輯《You Want It Darker》是在 2016 年 10 月發行的。
科恩一生未婚，不過有過很多情人和幾段長期關係，其中有些他還曾寫到過。他和蘇珊娜·埃爾羅德（Suzanne Elrod）生有兩個孩子：亞當（Adam）和洛爾卡（Lorca）——她就是為科恩拍攝 1973 年《Live Songs》專輯封面的攝影師及藝術家，還出現在了他那張倍受爭議的專輯《Death of a Ladies』 Man》（1977）封面上。
到了晚年，科恩對自己的技巧和天賦都開始抱有一種諷刺的態度。在晚年現場表演中經常出現的《Tower of Song》這首歌里，他把這兩點結合到了一起，嘲笑自己「上天賦予的金嗓子」，並且使用了和第一張專輯一樣的那種經典唱腔：
現在你可以確定地說，我已變得痛苦，
富人們找到了來自窮人的發財之道。
一場強大而有力的審判即將到來，但我可能是錯的，
你明白，你聽見了那些滑稽的聲音，
在這歌之塔內。
作家皮柯·耶爾（Pico Iyer）在精選輯《The Essential Leonard Cohen》的唱片內頁說明中寫道：「穩定不變是他從一開始就具備的特質。其他歌曲朝聖者研究哲學和自我就好像穿過 14 處苦路（the stations of the cross，耶穌受難之路，譯註）一樣，而對於科恩這樣的人來說，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誰、要去哪裡，那就只有挖掘得更深、更深、更深。
翻譯 熊貓譯社 李秋群 喬木
題圖來自 Wikimedia Commons
? 2016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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