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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候志 白蠟黃了

我是南方人,在南方的秋天裡,近些年來最常見的植物,要數三球懸鈴木,更文藝一點兒的稱呼,叫「法國梧桐」,其實跟梧桐沒關係,只是葉子形似梧桐,一入秋,就滿樹掛滿果球。我的初中時代,是在離家很遠的一所重點中學念書,當年我十二歲,開始讀寄宿,每周只能回一次家,爸爸不能接送的時候,就要一個人坐五塊錢一趟的大巴車往返。那時大巴走的是319國道,我至今記得,那條公路沿線,遮天蔽日的全是法國梧桐,往後的很多年裡,我都再也沒在其他地方見過那樣多的法桐。直到前些年,一個暴雨的夜晚,路過上海霞飛路,才無意中發現,那條路沿線竟也全是法國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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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梧桐


我想,人在命運的某些節點上,可能更容易銘記住一些東西,那是我下決心離開上海回到家鄉的前夜。許多年後回首,一切都好像被鐫刻在了腦海,至今歷歷在目。也是在那一刻,一種極其細微的季節感,像一條幽靜的河,從此住進了我的身體,整個南方,大地溫柔。


可是我今天想要寫的,卻不是三球懸鈴木,而是一種帶著濃烈北方氣質的植物——白蠟。儘管它在整個溫帶地區都適宜生長,可我在南方還是見得少,所以個人會習慣性地,將它定義為北方植物。


想起小時候,最不喜歡春天的時候去北京,因為煩道路兩旁的毛白楊,我那時是過敏膚質,那種時不時會掉蟲子,然後空氣里全是絨毛毛,還特別容易散發怪味兒的樹,現在想來也是噩夢。不過話說回來,長大以後尤其是近幾年,再去北京,毛白楊卻越來越少了。現在北京的行道樹,多的是欒樹、銀杏或者洋白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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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洋白蠟


洋白蠟學名「美國紅梣」,花序長在棕灰色的舊枝上,每年春天,就開那種怯怯的小黃花。因為適合北京四季分明的氣候,一入深秋,滿樹金黃,就像是往天空里撒了大量的金粉金沙,大陰天里看到,還會以為雲里有一柱追光,是專門為了打向它。


三四年前,我上大學的那會,看過中央台播的一個紀錄片——《白蠟傳奇》。裡邊那兩隻白蠟蟲,生物學上叫「白蠟蚧」,分別被取名叫「一鳴」和「白妙」,當時就覺得,做電視真好玩兒,導演是完完全全賦予了它們人的感情和心理。而我也由此對白蠟蟲印象深刻,那種長得奇醜無比的蚧蟲,在寄生的樹上會分泌一種保護自身的棉絮狀物質,也就是白蠟。

而且白蠟蚧這種生物,最令人驚嘆的是,它的幼蟲需要在母體的硬殼內發育,等到發育完全,又沒有天生的利器可以戳破母體的硬殼。而這時,以白蠟蟲卵為食的象鼻蟲,會來刺破白蠟母蟲的硬殼,讓自己的幼蟲寄生在其體內,以白蠟蟲卵為生。而那些已經長成的白蠟幼蟲,才可以藉助這個機會從硬殼裡爬出,以此獲得生命存續的機會。古人說「恩生於害,害生於恩」,真是把生物行為的邏輯給推衍夠了,才能得到這樣精闢的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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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蠟蚧


闡述了這麼多,你應該不難猜測,為什麼這種樹要叫白蠟樹了,因為它可以放養白蠟蟲。古時候,白蠟蟲分泌的蟲蠟,一直是人們製作上等生物蠟的來源,這也是為什麼蠟燭蠟燭,燭字從火,蠟字卻以蟲為偏旁,《說文解字》里,「蠟,蠅蛆也。」

前不久我到北方出差,在朋友圈裡曬過兩張白蠟樹的圖片,女友黃小姐第一個蹦出來問,「是不是做傢具的白蠟木?」答案當然是肯定的,擱古代,白蠟樹和它的近70種同屬近親們,都被稱作「梣」。「梣」就是木犀科梣屬植物的統稱,這個屬的植物,因木材質地細密、花紋漂亮,這些年來作為經濟樹種,已被廣泛栽培,而家居市場上常見的水曲柳和花曲柳,也算梣屬植物走市場化路線的先鋒吧。


不過,被問得更多的,還是古時士兵們的武器長矛,是否就是白蠟木做的,答案還是肯定的。在北歐神話里,世界就是由三層九個國度組成的,有一個詞叫「尤加特拉希」,就是一株巨大梣樹,它永遠青綠,其枝幹支撐著整個宇宙的重量,根部貫穿全世界,且萌生於「過去」,繁茂於「現在」,延伸至「未來」。當有一天,這棵梣樹被咬斷,諸神的黃昏才會隨即來臨。而在希臘神話里,養育幼年宙斯的女神們,就是一群梣樹。由此可知,這種樹在全世界範圍內,都享有極高的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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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白蠟


印象里,有一年秋天,我到喀什河一帶玩,在河邊上見過很多的小葉白蠟,跟樹榦粗糙的大葉白蠟不一樣,小葉白蠟的葉子更繁密,因此才能擔得起西北著名固沙樹種的美譽。那些天里,我是一有空就往河邊上跑,小葉白蠟的落葉積厚了,特別能誘惑人,觸感粗糙,有清香味,然後又厚厚的,特別瓷實,饞得我總想瞅著四下里沒人時,就四仰八叉躺上去。


就是那一次,我才領略到,那才是真正的北國之秋,它很美,很難令人忘懷。跟南方的秋天不一樣,北方的秋,所有的悲喜都統一成了金色的調子,落葉層層疊疊,青山爽利又乾脆,萬物都因此有了一種潑辣的質感。


在那一片令人目不暇接的質感里,白蠟樹那種端正秀麗的金黃色,簡直不像是植物的做派,分明是帶有心機的,因為它黃得太度勢太審時,就像一個擁有超凡敏感能力的人,捕捉到了秋天的內核。於是一旦呈現,就像是有一隻手遠遠地退到後面,關掉了整個世界的燈,其他的樹都被迫淪為了背景,整個視野里,你只記得住,也只看得見,屬於白蠟的那一抹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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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說起來,我這輩子對白蠟感觸最深的時候,還是有一年冬天,在西安常寧宮。印象里,蔣緯國的新婚別墅西郊,好像就有一株巨大的白蠟樹。我去的時候是一個寒風凜冽的冬天,白蠟樹落葉紛飛的樣子很壯觀,站在它的跟前,人容易生出一種靈魂出竅之感,就像是被它短暫地離間了,不想跟身邊人的催促和叫喚再發生什麼關係。


真是不得不承認啊,有的時候,人要克服以自我為中心的毛病,不妨試試跟很高大的樹木對視吧。如果能夠在某個瞬間,出離到庸常的生活之外,對季節感到由衷的敬畏,彷彿這個煙濤洶湧的人間,只剩下了自己和自己眼前的樹,那麼也未嘗不可以擔當天涯咫尺的最佳註解。


離開的時候,我忍不住伸出了手,摸了摸它粗糲的樹榦,當時就有那麼一瞬間的恍神,可能有成千上百年悠長的光陰,從它身上平靜地流過去了吧;可能在比它陪伴著蔣緯國更早的歲月里,也曾有無數只素手,在一夜紛揚大雪重重壓彎樹枝之時,伸出去撫摸它吧。那意味就像魯迅先生說的,「悲涼之霧,遍被華林」,那樣一棵盛年時冠如華蓋的樹,毋寧說也是中國古典悲劇美學的縮影,它這一生所見證的,其實也是紅樓式的,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好一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本文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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