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臂求生：一個逃跑的男人
你需要一個男人把你帶到海灘，掩住你一雙眼，讓你體悟腳踩黃沙的奇妙感受；你需要一個男人在黎明前弄醒你，對你說出綿綿情話。——電影《逃跑新娘》
1
我站在門口，一通電話打來，原來是媽媽催促我回去完婚。我這才想起來五一的時候要跟她成親，但是卻記不起來什麼時候跟她相識的，我也不想去回憶了，只記得追了她一年多，她才勉強同意跟我交往。那時候她還是學生，我當時已經離開學校很久了。
我本來想在電話里直接告訴我媽不回去了，後來話到嘴邊，沒有說出來。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我知道我此時的想法是真實的。媽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腦子裡想著從這個城市到家鄉的火車。我於是告訴媽：後天就到家了。
打完電話，我突然感覺餓了。旁邊就是一個早點攤，賣早點的女人每天六點準時出現。我來到跟前，賣早點的女人正在打電話，老式諾基亞貼在她的左耳旁，右手在桌子右邊的抽屜里摸索著。我想那抽屜里應該是錢，一個包子一塊五，那裡面都是一堆零錢。天很熱，女人穿著棕青色的短袖，裸露著雙肩，她的皮膚很白，黑色的內衣帶子在肩膀上勒的很緊。看帶子她裡面穿的不是胸罩，應該是弔帶的內衣，因為是深色的衣服，所以從外面看不出內衣的輪廓，也就不能印證我的猜想。
我說我要兩個肉餡的包子，她右手離開抽屜，從桌上掀開蓋子的籠屜里給我拿了兩個，我把三塊錢放在桌子上，順手接過來包子，我看到，她的胸不大，但是能隱約看到乳頭。
我想起以前還在學校的時候，一位女生在課堂上被我無意間看到內褲，那時是夏天，她的碎花裙子剛到膝蓋。課堂上是什麼課我記不清了，我坐在最後排聽的昏昏欲睡。女生坐在我斜對面，一條腿放在凳子上，裙子掀開，白色的內褲正好被我看到。
後來我遇見女朋友的時候，樹蔭下，星星點點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她穿裙子站在面前我都不敢看她，我好像和夏天有緣。
不過我就是想不起來具體的日期了，我咬了一口包子過了馬路對面，路口有兩個人在打架，聲音很大，我瞄了一眼，就回小區了。
戴幾個小時帽子感覺很熱，我把帽子摘下夾在咯吱窩下。正在此時手機qq響了，看了一下，是她發來的信息：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打了一個我字然後停住了，一時沒想好怎麼回答她。按了退格鍵然後打了一句話：家裡已經收拾好了，這幾天我就能到家。
我等你。她的信息顯示。
哦。我回了一個字。我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點什麼，至少要表達一下興奮喜悅之類的心情。不過我此時沒有那樣的感覺，而且我不想對她撒謊。
隊長會給我批假的，如果我告訴他回家結婚，可能假還會更多。不過我不想請假，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我把包放在了廚房的角落裡。
夜裡是我的班，我不困，就在門口坐了一晚上。天亮的時候，我從廚房裡拎出行李就走了。廚房正在門口，所以這樣我就不用擔心見到隊長和其他人了。
來到火車站，人不多，我買好票，等了一個小時就上車了。車廂里到處都是空位置，我沒有按號，隨便找了位置坐下了。下一站的時候，對面的座位來了個姑娘，年紀看起來比我小几歲，一身白色的衣服，內衣的輪廓很清楚，樣子很好看。她好像感覺到了，扭過頭來看到是一個保安，撇了撇嘴，就離開原來的座位了。我有點後悔不該一直盯著她看，不然還能多看會兒。
到了的時候已經傍晚。在火車站的廣場上，我給她發了一條信息：我來看你了，剛下火車。她回復我：晚上還得上班，明天去找你。
這並不是家鄉，是另外一個城市。
2
我有點餓了，在車站旁邊的小攤上買了一份滷麵。吃飯的人只有我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不好吃的緣故，後來才想明白這裡是火車站，本地人不會來這種小攤上吃的。
滷麵很乾，黏在喉嚨里咽不下，我想起來包里還有一瓶喝剩下的礦泉水，放下筷子打開包找水。水在包里放了一天，喝進嘴裡感覺溫吞吞的。天完全黑了，夏天的夜空，看起來星光燦爛的，我想之前看到這樣的天空還是在家裡，不過家裡還有各種夏蟲的鳴叫聲。我感覺，似乎有點想家了。
包里還有兩百快錢，晚上沒地方去，我打算就在火車站的候車廳里呆上一晚。站很小，候車廳我沒票竟然也進去了，三三兩兩的只有幾個人。我枕著行李包躺在椅子上，很快就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覺有人在推我，睜開眼看到一個警察站在旁邊，他沖我要身份證和車票。我把身份證找出來遞給他，他看看身份證又看看我。
「你真的只有17歲？」
「嗯，我96年生人，看起來顯老。」
「票給我看看。」他把身份證還給我。
我說我沒票，他就讓我出去了，我拎著行李重新來到廣場上。
我沒有想法，沒有思緒，也沒有要睡覺的感覺，這裡的城市燈光是昏黃的，我覺得它們並不刺眼，直視著一個路燈發出的光，獃獃地站了好久。
拎著包的胳膊酸了，包里只有幾件衣服，沒有其他東西，我出來的時候，把被子還有被單扔在了保安宿舍，那被單是媽媽好久前手工縫製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拿上它，當然，我這種想法或許是不對的。
我蹲了下來，站的太久不舒服，行李就放在身邊。我一遍又一遍的看著手機，qq里的好友們都在睡覺，沒有一個人搭理我，我想跟誰說說話，想給她打個電話，我還記得她傍晚告訴我，她晚上在上夜班。
我撥通了她的號碼，響了一兩聲那邊就有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不大，聽起來沉悶一點，感覺她像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在此之前，我從來都是跟她聊qq，沒有說過一句話，我不想欺騙自己，我有點討厭她的聲音。
她問我在哪裡，我告訴她我在火車站，她停了一下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我聽到她那邊似乎還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我這才想起來，我並不知道她是做什麼工作的。
那個空隙里的聲音像一根針扎在我的身上，我哆嗦了一下，手機抖了一下，差點掉到地上，我沒有聽清楚接下來她的那句話是什麼。夜裡的冷，開始了，因為到了後半夜。
我掛了電話，等著白天回來。有一種想吸煙的衝動，煙過去我吸的不多，偶爾會喝點酒，現在大半夜的，我也不知道去哪裡找煙，火車站的小商店看起來也都關門了，這個火車站太小了，一眼就能看到全部了。
手機qq響了，我想應該是她，她問我為何突然掛了電話，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就告訴了她實話，我聽不到你說什麼，就把電話掛了。我看到窗口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但是卻不見信息發來。
我想你了，明天我請你吃飯。
哦。
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後來天就慢慢亮了，她讓我在火車站等著，我本來也沒打算過去找她，何況我也不知道她在城市的哪個角落裡。此時我才看清楚這個火車站沒有售票大廳，人們都三三兩兩的在露天排隊等候。我混雜在其中，跟著前面的人往前走著。
「去哪裡？」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似乎要把我的鼓膜劃破。
我突然感覺清醒過來，才發覺自己跟著隊伍已經到了窗口跟前。
「安陽。」
我拿到票看了看時間，再有四十多分鐘就要開車了。看來，我得進候車廳了。
這時她的電話來了，她說她已經在火車站了，問我在哪裡，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告訴她就要進候車廳了，然後掛了電話。
你要走了？不見我了嗎？她的信息馬上就發過來了。
哦，我回去了，今天就趕到家裡。
可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我想見見你，能不走嗎？
不能，我回家結婚。
她的信息沒有再發過來，然後屏幕閃了一下，我發現她的窗口消失了，她把我刪除了。我想重新加上她，打開輸入框愣住了：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麼。
我打開她的窗口發了一條信息：下午就到家了。
她馬上就回復了我：到車站給我打電話，我騎電動車接你。
3
她在車站門口等我，電動車就在身邊，我看了她好久，感覺哪裡不像她，但又想不起來。
路上她騎著車，我在後面座位上坐著。她問東問西，我沒有主動說話，她問什麼，我回答什麼。
她說家裡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五一的時候辦事了，她還說後天要去民政局拿證。
「拿什麼證？」我問了一句。
「結婚證啊。」
我哦了一聲，感覺自己的思緒還是沒有收攏回來，我沒有具體想什麼，但是又不能集中精神聽她講話，我覺得自己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我想下車走走，於是就讓她停下了，她推著車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看我。她似乎感覺到我哪裡不對勁，停好車子問我是不是難受了，我說沒有。說話的時候我沒有看她，我聽到她的聲音有點難過。
我於是主動說了一句：「我想跟你結婚。」
「那你愛我嗎？」
「我不清楚，我想不明白愛還是不愛。」
她看起來想哭了：「你怎麼會這樣？」
「沒有。」我不善言辭，看到她這個樣子想說點什麼，但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真的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成這種樣子。
「我說實話，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你。可我知道，我想跟你結婚。」
她沒有說話，咧著嘴笑了一下，我看著她眼裡噙著淚水笑的樣子很好笑，於是就笑出了聲音。她推了我一下，擦掉了淚水，我們繼續回家。
4
結婚那天，我看到她穿的很漂亮，想起來以前她也這麼好看，只是我一直沒怎麼去注意。這天人很多，我和她穿梭在親朋好友中，不時有男的和我開玩笑，我端著酒杯到處敬酒。太陽很毒，我穿著一套黑色的西服，喝了不少酒，感覺渾身燥熱，尤其是背部，像有很多小蟲一起咬我，麻癢麻癢的，我想把外邊的西服脫掉，但是知道現在還沒到時候，不能脫下。
我看到爸媽被一群年老的親朋圍在中間，他倆人的臉上塗上了一層黑油，那是皮鞋的油。我家鄉的習俗就是在結婚的時候，給爸媽的臉上塗抹黑鞋油，他們兩個人露著牙齒笑著，樣子看起來很滑稽。我明白這場景爸媽盼了很久，在這個小院里的熱鬧場景，不僅僅意味著我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成年人，還意味著在村子裡，爸媽的臉上更光彩了。他們一輩子有三個子女，現在最小的孩子也結婚成家，用媽媽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任務完成了。」
是的，今天入了洞房任務也就真的完成了。我看到她正被幾個男的圍在中間嬉笑著，他們是我的初中和小學同學，有些人孩子都上幼兒園了。我端著酒杯沖其中一個人笑了笑，我覺得，我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任務。
這個大喜的日子我應該高興，可我真的高興不起來，而且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很多人圍著我，我就沖他們笑笑，實在脫不開身的時候，我就喝酒。
我已經有點暈暈乎乎了，腦子裡想起了過去的一些場景，但都是散亂的不成章法的。我想起了小時候拿著半截黃瓜從院子跑出去摔在了胡同里，想起了拉肚子弄髒了秋褲，不敢告訴媽媽，我就把秋褲脫下來藏在床底下。我想起了圍牆上的某個裂縫，也想起了廁所里磚牆上那塊凸起的磚頭。沒想到時間過去這麼久了，我依舊能記得這麼清楚，這院子里的一切，連同陽光和空氣，雨水和風，都充斥著我的喜悅和痛苦。
我忽然有一種想哭衝動，心裡感覺憋悶的難受，天旋地轉的，於是跑進了廚房。此刻廚房裡沒有一個人，我把酒杯放在案板上，拿起了一把菜刀，一揮手就朝左手臂砍去。
有點疼，但是沒有之前想像中厲害，我不知道砍下來了沒有，突然想起小時候也有過要砍手臂的想法。我扔下了刀，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所有人都轉過身看我，我聽到人群里有人尖叫，她沖我跑了過來。爸媽也發現了我，他們摸著黑鞋油的臉扭曲的變形了，比剛才的笑臉更滑稽，我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四周都是人，我像是被擺放進一個四面透明的櫥窗里，她一直在我身邊抱著我，一臉的驚恐和淚水。她今天本來就穿著紅色的婚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沾了我的血的緣故，她的衣服看起來更艷麗了。我用另一隻手摸摸她的臉，滑滑的，我突然想親她一口。我趴在她的肩上，在她耳邊吃力地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可是，我感覺此刻真的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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