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有疾——宋高宗的陽痿真是被金兵嚇出來的嗎？｜文史宴

大司馬亂入：從醫學角度來分析歷史，不失為一個新視角，學界也不乏嘗試，近年來已有呂后死於狂犬病、晉惠帝弱智程度鑒定等成果。文史宴公眾號也不乏高人對這方面有興趣，宋史達人登州衛僉事的這篇文章主要講述宋高宗那羞於啟齒的疾病與私生活的關係。

結合醫學分析歷史，此前已經有過一篇：

• 「私慾」是一種最直接的手段和武器
• 我國多位老領導人絕密老照片，劉少奇女兒長這個樣子
• 他是屠殺明軍悍將，最後父子卻為明朝殉死，只為女人

明成祖竟患有羊角瘋｜文史宴

但凡對宋史稍有涉獵的人都會知道宋高宗有隱（yáng）疾（wěi），因為不少網文都拿這個事做文章來吸引眼球，即使是依靠網文腦補歷史的大濕也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不過，那些網文的資料來源不多，主要是來自《宋史紀事本末》、《續資治通鑒》這兩本爛書。雖是爛書，如果想靠野路子對宋史快速入門的話，這兩本是必讀書目。這兩本書錯誤雖多，卻也是經過整理，還算有些脈絡，有助於初學者理清宋史的來龍去脈。

不過既然是野路子，那自然是不利於進一步提升歷史水平的，甚至會因此走向歪路。這就好比人到中年那方面有些力不從心了，不去好好鍛煉調養反而病急亂投醫去吃路邊小攤兜售的春藥。

或許頭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可以快活似神仙，但時間久了身體就不行了，很可能幾年之內就真的成仙了，實在是得不償失。張家界的某工商局長的事例（吃進口「偉哥」猝死在小三床上）就是一個很好的註解。

另外，這兩本書文筆一般，卻極富想像力，實在是歷史發明學之典範。還有一些不入流的宋人筆記也是如此，配合著這兩本書一起看，能發明出不少好東西，實在是吸引眼球騙點擊的不二良法。

那麼，他是什麼時候得了隱疾了呢？目前廣為流傳的說法是這樣的：

建炎三年（1129），為了躲避金兵，宋高宗遷行在於揚州，繼續在揚州尋歡作樂。金兵繼續進攻，但無奈大廢柴劉光世和張俊沒有認真抵抗就撤軍，使得金兵很快兵臨揚州，當時宋高宗正在跟愛妃親熱，忽然有宦官闖進來報告此事，宋高宗被嚇著了，顧不得形象就狼狽南逃了。

據說宋高宗就是這個時候被嚇出病來了。然後就有了「金兵百騎追宋帝」「康王驚魂馬家渡」的故事，然後他在馬家渡騎上一匹卧槽泥馬過了江（「泥馬渡康王」的傳說），後來又逃到明州上了船，在海上漂泊了四個月，直到韓世忠黃天盪圍毆兀朮之後才敢上岸。

再據說之後趙構就發現自己那方面突然不行了，正如《宋史紀事本末》所說，「臨事不舉，不能人事」。而且從此之後趙構也確實沒再有過子嗣，以至於不得不收養了兩個太祖家的小孩，並將皇位傳給了其中一個，也就是後來的宋孝宗趙昚。

以上就是我國有史以來關於此事的最偉大的發明之一。我不得不再次說出這樣一句話：這種說法是完全錯誤的，這是作者建立在缺乏最基本的史學素養以及最基本醫學常識的情況下的想當然而已。

其實，這些不知誰彈出來的野棉花只需要幾條史料就可以全部推翻：

二王（粘罕、斡離不）令成棣譯詢宮中事：

道宗（宋徽宗趙佶）五七日必御一處女，得御一次，即畀位號，續幸一次，進一階。退位後，出宮女六千人，宜其亡國。

• 國產電視劇還有「限制級」？
• 世界上最早國家特務情報機關，竟然是中國的這個「特殊」機構！
• 實拍貨車司機的一天，枯燥又乏味，太不容易了！

少帝（宋欽宗趙桓）賢，務讀書，不邇聲色。受禪半載，無以備執事，乃立一妃、十夫人，廑三人得幸，自余儉德不可舉數。

鄆王性懦體弱，先故不肯北行。

康王（宋高宗趙構）目光如炬，好色如父，侍婢多死者。自是，二王致敬朱後有加禮。

這是《靖康稗史箋證》中記載的被金人俘獲的宦官成棣對金酋介紹宋帝以及諸子情況。

其中說得很清楚，宋徽宗每五到七天必與一個處女上床。退位以後，出了宮女六千人，可見他確實好色。最後的「康王目光如炬，好色如父，侍婢多死者」這句話說的是趙構好色和他爹一樣，但又有所不同，那就是「侍婢多死者」。那麼，他爹好色，怎麼沒聽說宮女死的？

王曾瑜先生在《荒淫無道宋高宗》中對這條史料是這麼解釋的：「趙構是個色中餓鬼，卻並不多情，在他眼裡，女人不過是供自己玩弄、凌辱和虐殺的對象。到底有多少無辜女子被他殺害, 已無從統計。」

王先生是宋史學界的泰斗，除了大濕沒人會質疑王先生的水平。但受當時政治環境的影響，或者說是時代局限性的影響，王先生對史料的運用還是存在一定的政治化解讀的傾向，而且王先生本人也很正直，不似我等花花腸子這麼多，於是就沒往那方面多想一步。

其實僅憑「侍婢多死者」就簡單地認定趙構有虐殺傾向並不嚴謹。從現有史料來看，靖康之後趙構是一如既往地好色，卻並從來沒有過他「虐殺」侍婢的記載。

當然，我們不能排除他篡改史料的可能性，但要做到不留一絲痕迹是不可能的。光是被後來南宋官方認可的私修史書《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就爆了很多猛料。其中，卷六就有這麼一條猛料：

時（李）綱每留身奏事，多所規益，內侍石如岡素兇悍，吳敏《內禪記》云：上皇（宋徽宗）厚蓄如岡以自衛（當考），淵聖（宋欽宗）斥之。上嘗召如岡，綱諫而止。又論開封府封臂買童女及待遇諸將恩數宜均一，上皆嘉納之（此據李綱《建炎進退志》修入）。

這是建炎元年的事情。當時李綱輔佐趙構在開封重建朝廷，不到一年時間，便如朱熹所說的那樣「粗有個朝廷模樣」。這段時間，李綱對趙構多有勸諫，其中就有這則史料中提到的「開封府封臂買童女」之事。

這一件事鄧肅也說過。《歷代名臣奏議》卷一九五以及《栟櫚文集》卷十二都提到了他的奏疏：

前日御葯院奉聖旨，下開封府買拆洗女童不計數。且拆洗雲者，豈必姝麗耶？……然奉行之臣，不體睿意，日差人吏，遍走京城，凡見女童，舉封其臂，間有脫者，其行略已不貲矣。搜求之甚，過於攘奪，愁怨之聲，比屋相聞。

這篇說得很是詳細，上來直接就揭穿了趙構的色心。只不過作為臣子還是給皇帝留了點面子，說是下面的人「不體睿意」，皇帝的本意不是如此云云，說得趙構也沒辦法，只能把抓來的「洗衣女童」都給放了。

就是這樣的一件事都有這麼多人說，有這麼多資料記載。一方面說明了此事鐵證如山，另一方面則說明了篡改史料不留一絲痕迹是幾乎不可能的。所以，沒有虐殺侍婢的史料是可以說明趙構沒有虐殺傾向的。

那麼，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侍婢死了呢？既然已經可以證明不是虐殺，那就很有可能是SM致死。如果不是心理變態，一般說來只有一種可能，趙構在南渡之前已經有一定程度的ED了。

按照現代男科醫學的分類標準，ED按照程度由重到輕可以分為三度、二度、一度三個檔次，大抵分別相當於中醫所說的「不舉」「舉而不堅」「堅而不久」（小時候，路邊電線杆上亂貼的野廣告給我們做了很好的普及）。

三度就是完全ED，但如果是一度、二度的話，還是可以勃起或部分勃起的，但勃起比較困難，普通的感官和觸覺刺激恐怕是無法奏效的。所以，他必須從周邊的器官開始刺激，逐步集中到性器官上去。這就是為什麼ED患者常常喜歡SM的緣故，也可以很合理地解釋為什麼「侍婢多死者」。

那時候他還年輕，身體也很健康，所以可能只是一度，可以靠SM獲得的刺激取得一定的效果。但隨著年齡增大，ED程度越來越深。具體什麼時候達到三度已經無從得知，但從史料來看至晚不晚於建炎四年（1130）。

還是來自《建炎以來系年要錄》：

上覽奏，諭輔臣曰：朕於言無不從，但頃冒海氣，繼先診視，實有奇效，可特令書讀。

當時是建炎四年，賣狗皮膏藥的王繼先已經憑藉旁門左道獲得趙構的寵幸，成為趙家御醫。王繼先醫術並不高明，但特別擅長治療某方面的疾病，似乎比現在大街電線杆上貼滿的老軍醫什麼的要靠譜一些。

王繼先的葯看起來很有效果，以至於趙構要授予王繼先武功大夫這樣的武階官。武功大夫是政和官制武階官第十五階，正六品，諸司正使第一階，正如給事中富直柔所說，「惟有戰功、歷邊任、負材武者乃遷。無是三者，雖入仕日久，不以輕授。」

面對台官的責難，趙構只好裝模作樣地說：「直柔能抗論不撓，朕當屈意從之」。但不久又食言自肥，給王繼先授予武官，最後王繼先官至遙郡承宣使。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家許多親戚也被皇帝濫授文武官，那叫一個「金紫盈門」。

趙構真的是下了血本，可見他果然像王先生所說的那樣是一個色中餓鬼。《四朝見聞錄》乙集《秦檜王繼先》也有這樣一則猛料來佐證：「台臣有論列二人者，上曰：『檜，國之司命；繼先，朕之司命。』自此言者遂沮。」果然是把色看的比命都重要。

而這則來自《建炎》的史料另外的價值還在於這是趙構第一次承認自己已經完全ED，雖然他不願明說，用了生僻詞來遮掩。如果稍微懂點中醫應該也知道「冒海氣」是怎麼個意思，所謂「海」指的就是丹田氣海，位於肚臍下三寸（中醫以四指寬為三寸）。這已經是一種很直接的暗示了。

這時候SM帶來的刺激已經無法讓他勃起了，所以才有了王繼先的「以左道幸」。之後，王繼先跟秦檜勾結，並藉助自己「司命」的地位為非作歹，簡直就是城狐社鼠。

不過王繼先的葯有點問題。其實他的葯本質上還是壯陽葯，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藥名叫仙靈睥，又名淫羊藿。這種葯雖然有比偉哥還強大的效果，但有一個很重大的副作用，那就是殺精避孕：

繼先世為醫，其祖以賣黑虎丹得名，號黑虎丹王家。繼先為人奸黠，喜諂佞，善褻狎，自建炎以醫藥得幸，嘗勸上服仙靈脾。議者謂，仙靈脾者，亦名淫羊藿，雖強陽，然久服令人精清，按方論，精清者不成子。繼先獨不以為然。

要是擱在今天，這絕對是各種猥瑣大叔追求的神葯，既能起作用，又可以不用安全套就避孕，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但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萬惡的封建社會」卻是萬萬不能的。

所以解決了色的問題之後，趙構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子嗣的問題。在吃虎狼葯之前，趙構曾育有一兒一女，之後卻再無子嗣。可就是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三歲的時候又死了（因「苗劉兵變」受驚嚇而死），以至於他一直耿耿於懷，直到紹興五年（1135）還在感嘆「朕年二十九未有子」。

就在這時候，轉機來了，後宮終於傳出了有人臨盆的消息。也在這時，宰相趙鼎聽到了北邊的一些風吹草動，就勸趙構趕緊立儲。趙構告訴了趙鼎有人臨盆，就說再等等看吧。不過不幸的是，生出來的是個女兒，趙構的希望落空了。

岳飛建議趙構立儲的紹興七年（1137），又有人臨盆了，趙構再一次看到了希望。然而不幸再一次降臨，這個孩子胎死腹中了，趙構的希望再一次無情地破滅了。

可能是因為這時候葯吃的還不多，還沒有完全失去生殖能力。但後來他吃藥實在過多過濫，實在是不行了，甚至還有些絕望。但他就是不放棄希望，依然不肯正式確立趙昚（收養於宮中的太祖子孫）的儲君地位。

再後來得知連金人都知道他生不出孩子來了，趙構才不得不放棄希望，正式立趙昚為太子，算是做了人生中唯一一件正確的事情。

當然，也有大濕說宋高宗並不好色，孩子少也不能說明他有隱疾，什麼《靖康稗史箋證》全是野史，裡面的話純粹是污衊之詞。

誠然，就大多數人所能見到正史史料來說，看起來確實如此。比如，他曾經這樣對大臣們說過：「朕每退朝，押班以下奏事，亦正衣冠再坐而聽，未嘗與之款昵，又性不喜與婦人久處。」

這也難怪，畢竟那些書已經有電子版，還有一些被古文水平良莠不齊的歷史研究生們給斷開句子了，所以大濕們喜歡引用那些史料。

但是，還有很多在網上沒人斷過句的難度比較大的電子版史料，很多人一看見一堆正體字就不想讀了，而正是這些史料之中有很多猛料，毫不留情地揭開了宋高宗喜歡把自己打扮成一副清心寡欲的摸樣之下的嗜欲的畫皮，斑斑史料鐵證如山。

這其中就有上面提到那本《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在卷一一八之中又出現了這樣一則猛料：

（趙）仲儡，景王宗漢子，生長富貴，而性不慧。既封，入見，至榻前則慟哭。上驚問，故曰：「見十五哥，言我王似上皇。」上問：「為誰？」曰：「姓馮。」上曰：「馮益邪？」仲儡曰：「是也。」上由是不樂。

這一條真可謂是一摑一掌血，端的是鐵證如山。這則記載出自《建炎以來系年要錄》，是采自實錄的真實記載。而且對話人以及所涉及人的身份都是趙構的親密之人，比如趙構的皇叔祖、宦官馮益、上皇宋徽宗。

即使他最信任的宦官，背後也偷偷對人說說趙構像他爹，貪淫好色又嗜欲。只不過不小心被一個「不慧」的半傻子聽到了，傳到了趙構那裡。馮益是趙構最親信最信任的極少數的幾個太監之一，比其外廷的那些猜測，他的評價是一針見血的。

而這個記載，與被金人俘獲的太監所描述的康王很象他的父親好色如命，完全吻合。同時，這則記載也見於《宋史》，但是具體對話過程已被人為刪改，其中說趙構像他爹的內容，以及對話中所涉及的人物，全部被刪掉。僅僅只說仲儡對話狂亂，而高宗優容他。可見此事確實無疑。

再加上前面兩則封臂買女童的史料，這麼多來源不同的史料都證明趙構好色，難道還有什麼可辯駁的餘地嗎？

至於所謂孩子少能不能說明他有隱疾也是可以分析出來的。一般說來，身體健康且功能正常的人不大可能不育的。趙構至少是個身體健康的人，《三朝北盟會編》《宋史》《中興小歷》都記載了他超乎常人的身體。「挽弓至一石五斗」，提著幾十公斤的重的東西走上百步之類的很多很多。

一個身體如此強壯的正常男人，南渡之前這麼多年又與這麼多女人發生關係，卻只有一個女兒，加上一個死胎也只是使得兩人受孕。在沒有避孕手段的古代，這是很不正常的。

而至於馬家渡之後才ED的說法也不符合醫學規律和生理性的規律。就算他是驚嚇性ED，那也沒什麼。因為這個是可治的，隨時間增長會逐步恢復的。如果心理問題克服不了，可以吃抗抑鬱的藥物，換言之可以是中醫安神之葯。總之不難治。

而作為擁有天下最好醫療條件的皇帝，趙構一直ED並呈現逐步惡化的趨勢，這就充分說明了他得的是器質性ED，這個是不能逆反的。

按照現代男科醫學的結論，ED其實是提前出現的男性性功能衰老。因為隨時間推移，男性性功能會下降，到最後ED。正常的過程，到60歲左右。

但是有些男性提前出現了這種情況。有些是精神因素導致的，所以叫精神性ED。這種可以通過服用抗抑鬱的葯來緩解。最終是可以治好的，因為這種ED沒有設備本身是好的。但是器質性的，就很難治好。

目前倒是有一種很有效果的治療法，就是從其他的動脈支脈中引血管到海綿體中去，避開海綿體本身的血管。這樣就能保證勃起了。但是有個副作用就是不能消退，也就是說，整天都硬著。

不過以趙構的情況而言，說不定他會很喜歡這種副作用的。只是趙構享受不到現代科技給男性朋友帶來的福音了。

不過，趙構有一個孝順的乾兒子。退位之後，宋孝宗體諒太上皇的需求，在即位之初，便下詔令王繼先「任便居住」，為他回臨安開方便之門。不料給事中金安節駁奏，宋孝宗不得不改為令王繼先「不得輒至行在」，一直標榜自己「不喜與婦人久處」的趙構只能是啞巴吃黃連了。

難得趙構有遠見了一次。在多年同ED抗爭的偉大鬥爭中，他也留心學習了王繼先的一些東西，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的他也算是久病成醫了。

不過，他的醫術比王繼先的野路子還要野，有一次孝宗病了他親自給配藥，差點把孝宗給毒死。可以想像，在沒有王繼先的日子裡，他的性福生活到底還是隨風而去，只能每天唱著「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聊以度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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