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探春為何舍梧桐擇芭蕉

作者：蔣春林

《園冶》推崇「半窗碧隱蕉桐」，我國古典園林中，芭蕉和梧桐是非常好的搭配，二者葉片都寬大，具有豪爽大氣的氣場，種一起是綠上加綠，尤其適合夏日養眼。大觀園裡也有這樣應用的，典型地點就是探春住的秋爽齋院落，此處芭蕉梧桐盡有。

37回，寶玉、寶釵、黛玉、迎春、惜春、李紈被探春以花箋招到秋爽齋，成立詩社，各人起詩號，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罷。」寶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贅。這裡梧桐芭蕉盡有，或指梧桐芭蕉起個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稱『蕉下客』罷。」瀟湘妃子、蘅蕪君、怡紅公子、稻香老農、藕榭、菱洲等名都嵌了點主人所在院落名，湘雲的枕霞舊友也是跟史家的枕霞閣有關，而蕉下客別緻有趣，不落俗套，比秋爽居士好多了。探春在芭蕉梧桐中選擇了芭蕉，也許是因為這裡的梧桐長得不是很好，還沒有成氣候，因為40回賈母隔著紗窗往後院內看了一回，說道：「後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就只細些。」 相比較，芭蕉更得三姑娘的歡心。

梧桐在中國文學中是很有靈性的樹，傳說梧桐能引來鳳凰，鳳凰擇木而棲，非梧桐不落。《詩經》有「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奉奉萋萋，雍雍喈喈。」鳳凰和鳴在梧桐上，非常唯美的景象。虞世南寫了首《蟬》「垂綏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蟬在梧桐上鳴叫，也多了份高潔。30回中赤日當空，樹陰合地，滿耳蟬聲，靜無人語。是大觀園裡夏日午後時光，蟬聲不斷，梧桐的汁液對於蟬而言，並沒有特別之處，樹樹可棲，枝枝可鳴。

寶玉的秋夜即事有「井飄桐露濕棲鴉。」井邊桐葉上的露水，打濕了棲息在樹上的烏鴉，是夜深冷清的景色，梧桐倒是無所謂，具有包容心態，也允許烏鴉的棲息。梧桐種植在井邊，古典作品中常有這樣的意象，如魚玄機「井邊桐葉鳴秋雨，窗下銀燈暗曉風。」姚月華「梧桐葉下黃金井，橫架轆轤牽素綆。」同樣是在秋夜，晴雯病榻上直著脖子叫了一夜的娘，早起就閉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聲兒，只有倒氣的分兒了。寶玉在芙蓉女兒誄里寫道「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是多麼可怖可悲的月夜。

梧葉忽驚秋落，梧桐是樹榦挺拔的落葉喬木，葉子大，落下來的陣勢也大，梧桐一落葉，天下盡知秋，「桐剪秋風」稱為秋天大觀園風景點之一。

秋天的梧桐也是和離愁別恨常常關聯，若加上秋雨那更是凄清，「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

不知道當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的時分，好強的積極向上的三姑娘有沒有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孤獨之感？只是我們知道，她在梧桐樹下徘徊良久的身影畢竟也是寂寞孤獨的，36回她在給寶玉的花箋中開頭就是：「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詎忍就卧，時漏已三轉，猶徘徊於桐檻之下，未防風露所欺，致獲採薪之患。」一不小心，探春在月下桐檻旁受涼感冒啦。

還有一位姑娘在梧桐下徘徊過，第一次詩社活動在秋爽齋進行，題名是詠白海棠限門盆魂痕昏，侍書一樣預備下四份紙筆，四人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來。獨黛玉或撫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們嘲笑。秋爽齋的梧桐見證了兩位聰穎女孩的細膩心思。

《天龍八部》里，段譽也在梧桐樹下徘徊過，為了他心愛的王語嫣，四十五回的回目是枯井底，污泥處，段譽「眼見月光從窗格中灑將進來，一片清光，鋪在地下。他難以入睡，悄悄起身，走到庭院之中，只見牆角邊兩株疏桐，月亮將圓未圓，漸漸升到梧桐頂上。這時盛暑初過，但甘涼一帶，夜半已頗有寒意，段譽在桐樹下繞了幾匝......」這個具有寶玉風範的男主角是個多情種子，重情的人勞心勞力，生怕情多累美人，往往卻容易為情所苦為情所傷，只是段譽和寶玉性格不同，因而心態結局不同，也是作者不忍心讓結局白茫茫一片的緣故吧。

梧桐還象徵著堅貞的愛情，因為是心型的葉片，《孔雀東南飛》的結尾「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梧桐木材還宜制樂器，中國古代有四大名琴之說，其中蔡邕的焦尾琴就是從火中搶救吳人燒火的梧桐木製成。蜀中才女薛濤八歲能詩，其父以詠梧桐為題，吟了兩句詩：「庭除一古桐，聳干入雲中。」薛濤應聲即對：「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真是不明覺厲，她的對句竟然預示了她後來作為賦詩娛客的詩伎命運。

當實際上站在梧桐樹前，特別是開的細瑣的小花前，實在是難以想像這個是文學作品裡那麼詩情畫意的植物。秋天梧桐的果實倒是可以一觀。種子能吃哦，炒熟了可食或榨油。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秋爽齋梧桐和芭蕉的闊葉，不但承載了夜雨的滴落秋風的吹拂，更承載了探春未來數不盡的離情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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