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四季更迭，一生一年
春暖花開的時候，
我終於衝破蛋殼探出了小小腦袋。
一張慈眉善目的老爺爺的臉部大特寫赫然擺在眼前，
嚇我一跳！
老爺爺也是又驚又喜：「瞧這小傢伙，長得多俊俏呀！囡囡見了一定喜歡。」
然後，他捧起我，重重地親了一下我的臉。
「咯咯咯......」我歡快地笑了起來。
後來，我無意中聽到媽媽悄聲對爸爸說：
「每個孩子都該哭著來到這個世界，可是丫丫卻是笑著來的，
真不知這孩子將來的命會是怎樣，唉......」
丫丫是我，我不知道媽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擔憂。
老爺爺老奶奶是這麼疼我，
我在他們的萬千寵愛中成長，同他們一起盼著他們的外孫女囡囡的到來。
春天快過去一半的時候，我終於見到了久聞的囡囡，
一個臉上粘了不少芝麻的小姑娘。
正如老爺爺所期盼的那樣，囡囡很喜歡我。
也正如我心底早已預知的那樣，囡囡帶我離開這裡，去了城市。
我不喜歡城市，但是我愛老爺爺，也愛囡囡。
很快地，我發現，囡囡小小年紀，卻有數不盡的愁。
她常常摟著我喃喃地說：「外面多美呀，要是能帶你出去走走就好了。
我在草坪上躺著，你呢，就在湖裡戲水......」
戲水！多麼久遠的遊戲啊！我的眼睛閃閃發光。
可是囡囡卻嘆了一口氣，坐回書桌前，寫那彷彿永遠寫不完的字。
我不明白，為什麼囡囡既然這麼想了，卻又不去那麼做呢？
一如我不明白，囡囡這麼愛乾淨，卻任憑芝麻粘在她的臉上一樣。
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就去啄那些芝麻。
「咯咯咯......」囡囡笑起來，「傻丫丫，笨丫丫，你以為這真的是芝麻呀？」
囡囡笑起來可真好看，我以後就常常去啄那些芝麻。
可是囡囡的媽媽卻不喜歡我們這樣，說我們胡鬧。
有一回，她衝進來，
把我從囡囡的懷裡奪過去，重重摔在地上。（好痛！）
「你還笑！還笑！看看你的成績！真是氣死我了！
再考這樣的分數回來，我就把這隻小鴨子扔掉！」
「......」
責罵喋喋不休地衝擊著我和囡囡的耳朵。
直到她罵累了，我們聽累了，房間里才恢復寧靜。
囡囡哭著抱起我：「乖丫丫，好丫丫，有沒有摔疼啊？
對不起，丫丫，對不起。以後媽媽在的時候你就躲起來吧。」
我聽懂了囡囡的話。
我怕極了囡囡的媽媽。
就在這樣的躲躲藏藏中，夏天到了。
陽光是這麼的燦爛，我就是躲在床底下也能感覺到熱力。
身體里彷彿有好多小精靈在對我說：「走，出去走走，去晒晒太陽！」
我終於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
囡囡的媽媽在睡午覺，躺在搖椅上搖啊搖的。
我鬆了口氣，沿著牆腳往外走。
「砰——」一隻大腳擋住我的去路。
在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前，囡囡的媽媽把我塞進包里。
一片漆黑。
彷彿是過了很久，我才被她從包里倒了出來。
我看著她扭啊扭啊地走遠，
我還不能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我意識到，以後再也見不到囡囡了。
我頹然坐在草坪上。
草坪旁邊就是一個大湖。
一群我的同類在水裡荷葉叢中嬉戲。
歡聲笑語隨著水紋一圈圈傳來。
我也笑了，很想下水和他們一起玩耍。
但是，我到了城市後就再沒在水盆以外的地方游過水，我怕。
於是，我就坐在草坪上，看著他們。
午後的暖洋洋的陽光很快讓我進入了夢鄉。
夢裡夢見，我在水裡荷葉叢中戲水，囡囡坐在岸邊草坪上笑著看......
醒來時，天已黑。
我終於認知到自己已經無家可歸，於是開始嚶嚶哭起來。
「你怎麼了？」一個粗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虎虎，我知道他，白天戲水的同類里就有他，果然長得虎頭虎腦的。
「我想囡囡，還想老爺爺......我要回家，我餓了......」
「你等著，」虎虎說，旋即跳入水裡，不一會就帶回好多吃的。
野味，我一開始還不太適應，但很快就把它們消滅光了。
「你家在哪裡？囡囡是誰？老爺爺又是誰？」虎虎看我吃飽了才問。
「家？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不知道怎麼回去。
囡囡是個小女孩，臉上粘著芝麻，不過不能吃。
老爺爺很疼我，也疼囡囡。......」
在我斷斷續續地講述中，虎虎弄明白了那個已經過去的春天裡，我所經歷的事。
也就是在自己的講述中，我又一次進入了夢鄉。
夢裡感覺到虎虎把我摟在懷裡，用他的體溫溫暖我。
從此，我跟著虎虎，跟著同類們過起了風餐露宿的生活。
在虎虎的鼓勵下，我重新學會了游水，並且可以在水裡覓食。
但是，我怎麼也學不會飛翔。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先也會飛。
可是現在，我的小小的翅膀沒辦法帶我上藍天。
每次，當虎虎和他的朋友們在天空中盤旋的時候，
我就獃獃地看著，傻傻地笑了。
秋天快來臨的時候，我和虎虎有了愛情的結晶，
四個活潑可愛的小寶寶。
他們像極了他們的爸爸，也虎頭虎腦的，也會飛。
秋天可真美，風一吹，樹葉就往下落，滿滿地鋪了一地。
我一次次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感謝上蒼賜予我這般幸福。
可是，我隱隱感覺到，虎虎卻在為著什麼事情擔憂煩躁，而且一天比一天厲害。
當同伴們一天天一批批離去南飛的時候，我終於知道這是為什麼了。
我驚惶地看著虎虎，心也跟著顫抖。
「別怕，丫丫，我不走，我和孩子都不走，我們留下來陪你！」
可是，天氣越來越冷。
在下了幾場秋雨後，虎虎有些病懨懨的，孩子們也萎靡不振。
終於，我流著眼淚做出決定，請求虎虎帶著孩子南遷。
虎虎也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
「好吧，丫丫，我答應你。但是你一定要等我！春天，我就帶著孩子回來。」
我看著我的丈夫帶著我的孩子從天空飛過，
我撲楞著不會飛的翅膀在地上緊追他們。
直至他們，消失在天的盡頭。
我仆倒在地，失聲痛哭，這樣子的離別讓我肝腸寸斷。
就這樣，我一個人迎來了冬天。
公園裡份外冷清。
偶爾有幾隻小麻雀停下匆匆的身形，聽我講我的春天、我的夏天、我的秋天。
「放心吧，丫丫，」他們嘰嘰喳喳地說，「等到來年春天，你的虎虎就會帶著孩子回來找你啦。」
我笑起來，彷彿這一幕就在不遠的將來。
可是天氣冷得實在叫我難以忍受，曬一天的太陽也驅散不了身上的寒意。
湖面也結冰了，我只能在有限的空間里覓食，常常是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哪裡。
生命力在一點點地透支。
我好累，累得都不想出去找食。
當第三場雪下起的時候，我靜靜地躺在草坪上，
我聽到老爺爺贊道：「瞧這小傢伙長得多俊！」
我聽到囡囡笑道：「傻丫丫，你真以為這是芝麻呀？」
我聽到虎虎在我耳邊說：「春天，春天我就帶著孩子回來，你一定要等我！」
我聽到孩子們歡快地叫著「媽媽！媽媽！」
我笑起來，一直笑著......
對不起，我的愛.......
請原諒，這個冬天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太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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