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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媜:沿階草

本文摘自《私房書》,簡媜 著,九州出版社,2016年11月



簡媜:沿階草


簡媜,圖源網路


自生於山野荒郊,這種草全年常綠。一點點斜雨細陽,夠它開穗狀的紫紅花。也許你見過採過踏過而渾然不知,無所謂,它自生自滅。


手札對作者而言,也是不斷遠行的沿階草。也許在笙歌曲盡時忽然渴望擊鼓獨舞,也許執鏡自照乍見垂老面目,也許在榮耀的巔峰突嘆清寂……人,更多的時候像一張稿紙,布滿星空的精靈偶爾斂翅書寫,遂有札記。


在被冠上所謂的「作家」之前(我至今仍害怕這兩個字,像重刑囚害怕所有的刀!)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寫札記自娛,這變成唯一能讓我快樂的習慣。於今稿帙雖繁,幾經遷徙,毀散自去,焚滅草札也變成唯一能讓我快樂的壞習慣。這本書所選的,是一九八七年九月至十二月寫的,約十萬字,刪去面目清晰不宜曝日者,泰半已去。剩下的,大約是心靈工程日夜動工的轍痕,在生命與生活、自然與現實、個我與群體、人情與文事之間輾轉徘徊的浮繪。它不是「作家」的文字,是「人」的原創;與其說它是書,不如說是書的母體。

我想起那些習慣寫日記、札記的作家,印象最深的是齊克果、卡夫卡、紀德、加繆。也許可以引幾則,觀察生活如何通過他們的心靈:


「我剛從一個聚會中回來,在那裡,我是生命與靈魂:機智從我口中傾瀉而出,每個人都開懷大笑並讚羨我——然而,我走開——這裡的破折號須如地球的軌道那樣長——我想槍殺自己。」(齊克果,一八三六年)


紀德在一九○七年日記中提到柏林將上演他的《剛陀王》時寫:「我想到濟慈,我告訴自己,如果他像我一樣,擁有兩三個崇拜者,他就不會早死。徒勞而已,有時我覺得這一片沉寂令我凋萎。」


像鷹眼一般銳利的卡夫卡在一九一七至一九一九的札記里有一則格言:「假如伊甸園中,那個應該加以毀滅之物是個可毀之物,則它並非是個關鍵之物;但假如它是不可毀的,那麼我們都是生存在一種虛假的信仰之中了。」


我所認識的加繆,讓我衝動地想去擁抱他的是一九三七年札記里的一段文字:「修道院上空的烏雲愈聚愈厚,夜幕漸垂,慢慢籠罩了那些歌頌亡魂善德的大石板。假如此刻有人要我寫一本一百頁論道德的書,將有九十九頁是空白的,而在最後一頁,我將這麼寫著:我只承認一種責任,除此無他,那就是愛。」

看這些札記,更知道他們之所以成為他們。


這本《私房書》以時間為軸分成五札,因此,不刻意在題材上作分類,就像生活的內容是一齊撲來的一樣。在編排上,我把部分的天空留給你去寫,當作我們的私心話。感謝出版方破天荒做這種改變,從來沒有一本書是作者與她從未謀面的讀者共同完成的!


作品簡介



簡媜:沿階草


《私房書》,簡媜 著,九州出版社,2016.11


人,更多的時候像一張稿紙,布滿星空的精靈偶爾斂翅書寫,遂有札記。書中所選文字是心靈工程日夜動工的轍痕,在生命與生活、自然與現實、個我與群體、人情與文事之間輾轉徘徊的浮繪。這本「私房書」以時間為軸分成五札,因此,不刻意在題材上作分類,就像生活的內容是一齊撲來的一樣。在編排上,我把部分的天空留給你去寫,當作我們的私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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