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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畫院六十歲,也曾風流也風雨

上海畫院六十歲,也曾風流也風雨


文李輝


前幾日,讀友人錢曉鳴轉發的微信,談上海中國畫院(後更名為上海畫院)成立六十年的風光無限。的確,上海畫院創辦之際,名人薈萃,一代風流。不過,「文革」爆發之後,諸多大名鼎鼎的畫家們,也曾身陷逆境,如落葉一般被狂風捲起,成為被討伐的對象。一時間,人人自危。從豐子愷、張樂平、吳湖帆、唐雲、王個簃、賀天健等,都難以倖免。

「文革」之前,只有京滬兩地成立有中國畫院。一九五六年二月,陳半丁、葉恭綽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二屆全國委員會上,共同提交一份《繼承傳統,大膽創新,成立中國畫院》提案。據《北京畫院、上海畫院五十年》一書介紹,陳半丁、葉恭綽的這一提案,得到時任總理的周恩來等領導人的重視。


一九五二年六月,周恩來總理主持國務院工作會議,通過文化部提出的「北京與上海各成立一所中國畫院」的報告。文化部指派李長路會同中國美術家協會的華君武、上海美術家協會的賴少其分別籌建北京中國畫院(後易名為北京畫院)和上海中國畫院。京滬兩地中國畫院的創立,主要目的是彙集優秀國畫家,振興中國畫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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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中國畫院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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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上海畫院的著名畫家們:豐子愷、賀天健、林風眠、閻文梁、張樂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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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時期諷刺漫畫之王個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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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時期諷刺漫畫之唐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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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時期諷刺漫畫之賀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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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時期諷刺漫畫之吳湖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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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時期諷刺漫畫之程十發。


一九五七年五月北京中國畫院率先成立,此時由齊白石出任名譽院長,葉恭綽任院長,陳半丁、于非闇、徐燕孫、崔子范任副院長。畫院另成立有院務委員會,除前面幾位外,出任副主任的還有葉淺予、胡佩衡、王雪濤、張仃、石魯等。一九五六年八月,上海中國畫院成立籌備委員會,賴少其為主任委員,傅抱石、潘天壽、唐雲、王個簃、謝稚柳、吳湖帆、賀天健、劉海粟等十二人為委員。


這一名單中,除上海畫家外,還包括了南京的傅抱石、杭州的潘天壽,可見最初有意使上海畫院彙集滬寧杭三地畫家,這與當時行政區劃中仍設立華東局有關。也是因為這一緣故,上海畫院的歷史被確定為六十年。


上海中國畫院的正式成立,則是在一九六〇年,豐子愷任院長,王個簃、賀天健、湯增桐任副院長。此時,華東局已撤消,故傅抱石、潘天壽均不在此列,畫院也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上海中國畫院。


據我有限了解,「文革」爆發後,上海美術界小報編輯出版,比北京等地更為系統,我所收集的關於豐子愷、齊白石、華君武、張樂平等人的批判專輯,均出自上海。


除此以外,我還曾在舊書網上,見到過上海出版有一本直接針對上海中國畫院的批判集《砸爛黑畫院——毒畫毒文毒詩毒章批判專輯(第五集)》(上藝司上海中國畫院紅旗革命造反隊、工總城建局水泥成品廠工人革命造反大隊、上海市業餘大專院校革命委員會《業革會》編印),即直接針對上海中國畫院。遺憾的是,我未能得到該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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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北大《文化革命通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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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畫剖析》正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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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畫剖析》正文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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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畫剖析》正文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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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畫剖析》正文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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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畫剖析》正文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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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畫剖析》正文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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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畫剖析》正文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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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畫剖析》正文之八。


不過,這一缺憾,在另外一本刊物上得到彌補。由新北大《文化革命通訊》編輯部出版的該刊物第十六期(一九六七年八月)上,發表了一組《黑畫剖析》,其作者為參與編輯《砸爛黑畫院》一書的上海藝司中國畫院紅旗革命造反隊,相信彼此之間有相似之處。


《黑畫剖析》集中討伐上海中國畫院,從院長豐子愷,到畫院其他重要人物,如王個簃、唐雲、賀天健、吳湖帆、程十發等,少有倖免。關於對豐子愷、張樂平的批判,我已在之前的「六根」文章中予以敘述,這裡主要摘錄對另外幾位國畫家批判的文字。


王個簃是副院長,發表他的《掃塵圖》並寫道:「一九六五年籌備國慶畫展的觀摩會上,王個簃拋出此毒畫,當時群眾就紛紛提出意見,才使此畫未正式展出。王個簃為什麼把掃帚與毛選放在一起?」


這樣介紹唐云:「是國畫界的新老頭子.畫院業務室主任。」發表他的《白眼小雞》並寫道:「唐雲向以研究明末畫家石濤八大自負,極力宣揚和歌頌他們的所謂『故國之思』、『亡國之痛』和『傲岸不屈,磊落不羈的個性』以及『對當時統治階級的對抗情緒』.這幅仿八大畫法的『小雞』圖,個個都是白眼向上,怒目而視,充分暴露了唐雲對社會主義現實生活的極端陰暗的心理和刻骨的仇恨。」


這樣介紹賀天健:「一個極其狂妄的『老子天下第一』的資產階級『權威』老爺。畫院副院長。」發表他的《目送飛鴻圖》並寫道:「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國內外反動派蠢蠢欲動,賀天健炮製了大量的宣揚封建士大夫腐朽、沒落、情調糜爛的毒畫,什麼李白、杜甫『詩意』,什麼《隔牆傳曲》、《手彈五弦目送飛鴻》……厚古薄今,借古非今,麻痹人民革命鬥志。……還為他開了個展。」


這樣介紹吳湖帆:「清朝兩廣總督吳大徵的孫子。上海美協副主席。」發表他的《又紅又專》並寫道:「他拋出了這幅毒畫,極盡了污衊之能事。……咒罵又紅又專的人才,都像燒焦的紅磚頭一樣,是沒有靈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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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畫院的前後兩任院子豐子愷與程十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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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十發、王個簃、唐雲等在上海中國畫院合作創作。三人都在「文革」小報上受到猛烈批判。


程十發是畫院業務室副主任,但在《黑畫剖析》中,除豐子愷之外,他的作品刊發數量最多,為四幅,並分別予以批判。關於《諱病忌醫》寫道:「與鄧拓『唱一個調子』,『有病不承認』,『日久難治療,只因病根深』來詛咒我們偉大的黨已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關於連環畫《李秀成》批判其「叛徒哲學」:「你看,在程十發筆下,李秀成這個大叛徒的形象是多麼『完美』,多麼『高大』!」關於連環畫《海瑞的故事》寫道:「畫面上的這個威風凜凜的『海青天』正在高唱:『將我罷職理不公,有一日再居官重振紀綱。』反革命氣焰何等囂張!」


關於《調甥鍾馗》寫道:「程十發以畫『鍾馗』著稱,稱得上是一個『鬼畫家』。鼓吹階級鬥爭熄滅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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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發批判文章的文革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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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全民文藝」的黑樣板——「上海花鳥畫展」砸個稀巴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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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全民文藝」的黑樣板——「上海花鳥畫展」砸個稀巴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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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全民文藝」的黑樣板——「上海花鳥畫展」砸個稀巴爛》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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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羽、程十發和《則天皇帝》。


在《剷除美術界的修正主義黑線》專號上發表的《把「全民文藝」的黑樣板——「上海花鳥畫展」砸個稀巴爛》,這樣批判賀天健、王個簃、唐雲、朱屺瞻等人的畫作:


從來以山水畫專門家自封的反動學術「權威」賀天健,竟也為了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丟掉他的「專業」,大畫其蔬菜。小品《霜下雋腴》被美術界黨內走資派吹捧為「清腴引人」的可口之物,但給觀眾看到的只是兩棵有干有葉、久經風霜摧殘的白菜。這是出於市場蔬菜較緊張之際的毒畫,其含意又不是很能引人深思嗎?


《春光》是老吸鬼、反動學術「權威」王個簃的作品,畫面上幾株殘落的蠶豆花和油菜花,據他自己說是代表新中國的大躍進,背景襯托著一枝紅艷的桃花,人們有「三月桃花一時紅」之說。王個簃把我國偉大的大躍進用短命的桃花來作比,其用心又何其毒也!


就在這個畫展里出現了資產階級學術「權威」唐雲的一幅殘荷——《紅蓮翠羽》,被捧為「婀娜里透出新生峭拔的氣勢」,真是欺人之談。唐云為了反對表現欣欣向榮的時代精神,大畫其「殘荷敗柳」,說什麼「從側面描寫有生命力的殘荷」,這與他學八大山人,畫「白眼看青天」的禽鳥小雞,厭惡人世的反動本質沒有什麼兩樣!


大資本家老剝削鬼朱屺瞻的《杜鵑花》上,特意題上唐人「杜鵑花發鷓鴣啼」的反動詩句,借民間傳說中的鷓鴣啼血,來為他們失去的「美麗天堂」而哀鳴,真是反動透頂!


對上海中國畫院的批判,不限於創作領域,日常外事活動也包括在內。一九六八年三月,上海出版《外事批判》第七集為「堅決肅清文藝黑線在外事工作中的流毒」專號(發行組地址:上海巨鹿路845弄1號),十六開,鉛印。其中發表《揭開舊上海畫院在接待外賓工作中的黑幕》一文,作者署名「新畫院革命造反隊」。文章集中批判上海中國畫院歷年接待外賓的活動,這樣寫道:


自1956年開始,國畫院還在籌建階段,就開始接受接待外賓的任務,並列為對外開放的重點單位。1960年正式成立以來,接待的外賓先後不下四十次之多。接待的對象主要是資本主義和修正主義國家的所謂「專家」、「權威」 ……


舊畫院……在院內專門設立了一個外賓接待小組。接待小組組長就是畫院第一號走資派、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程亞君。組員中有…… 程十發,……吳湖帆, ……孫XX。主要接待人員有……豐子愷, ……王個簃,……唐雲,等等。一般接待人員中,除有時拉一二個青年同志作為陪襯外,其餘的都是一些反動「權威」、封建遺老……請同志們看一看,這是一支多麼觸目驚心的「接待隊伍」!(每位畫家前面的修飾語過於冗長且不堪入目,恕在此省略——引者)


在接待時由我方人員進行「作畫表現」……在所謂「作畫表現」中,除掉宣揚封建主義、士大夫文人那套筆墨遊戲的創作方法以外,所畫內容都是些沒有一絲一毫社會主義生活氣息的東西,如唐雲畫「竹枝麻雀」、「竹筍」,王個簃畫「石榴花」、「芙蓉」、「菊花」,朱屺嶦畫「老少年」,吳××畫「古裝仕女」,程十發畫「小孩」、「羊」、「傣族少女」等等,使之大量地流毒到國外。(此處「吳XX」不知是否為吳湖帆——引者)


徹底否定畫院的日常活動,將畫院中的各位畫家悉數拉出來亮相,是貶斥中國畫的自然延伸,也是全國鋪天蓋地批判「文藝黑線」的高潮在美術界的重要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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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與友人鍾桂松、黃育海一起參觀石門鎮豐子愷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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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在桐鄉石門鎮參觀豐子愷故居展覽。


與上海畫院第一任院子豐子愷無緣見面,「文革」結束的前一年,一九七五年豐子愷逝世。不過,後來與豐子愷先生的後人與友人多有往來,在大象出版社策劃的幾套書中,先後出版了《豐子愷自述》、《繪畫與文學》、《藝術趣味》、豐陳寶等 《緣緣堂子女書》,並請友人鍾桂松撰寫畫傳《豐子愷:含著人間情味》(香港三聯版為《豐子愷》)等,也算與之有緣。


與繼豐子愷之後擔任上海畫院院子的程十發見面,可謂有緣。熟悉的丁聰先生,是上海楓涇人,二〇〇二年清明時節,因策劃吉林衛視「回家」欄目,陪同丁聰沈峻夫婦前去楓涇祭掃拍攝丁聰父親丁悚墓地,從此我與楓涇有了十幾年的交往。在楓涇,才知道,這裡也是程十發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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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十發故鄉上海楓涇與程十發、方成喜相逢。


二〇〇四年,我們人民日報副刊與楓涇合作,舉辦旅遊漫畫徵文活動,頒獎儀式安排在楓涇舉行。我們一行人,與丁聰、方成等人一起前往,沒想到,會議期間,程十發一家人也從上海回到楓涇,大家有了一次愉快相聚。程十發、方成兩位老人都坐著輪椅,我們推著他們,在楓涇的老橋與舊戲台之間漫遊。美麗楓涇,與老人的故事,從此常留心中。


也巧,上海畫院六十年,正是我的歲數。六十年,一個花甲,就這樣翻過去了……


寫於二〇一六年十一月六日,北京


-END-


六根者誰?


李輝 葉匡政 綠茶韓浩月潘采夫 武雲溥


醉能同其樂,醒能著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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