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微小說 最終提問

這是〖科幻微小說〗推送的第17篇文章

「姓名？」

「亞當。」

「性別？」

「男。」

明明正進行著一問一答，可房間里卻只站著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他的五官有著明顯的東亞人特徵，身高一米八上下，身材勻稱，容貌俊美，嘴角始終帶著一抹從容的微笑，看上去就像從電影海報上走下來似的，不帶一絲煙火氣，像個假人。

在他的對面有幾個亮起的屏幕，每個屏幕背後都有一個身在遠方的評審員，而最中間的一個則是歸工程師托馬斯所有。

此時托馬斯就在隔壁房間，一邊透過屏幕確認著評審會的進展情況，一邊還嘴上念念有詞，反覆說著同一句話。

「會通過的，一定會通過的。」他緊張兮兮，忍不住在房間里踱起了步子。

正在接受評審的是他嘗試製作的第二十個仿生人，最初的那幾個在生理構造的環節就被否決，到後來身體的部分得心應手，他又撞上了仿生智能這面牆——按有限狀態機的思路設計的仿生人無法處理複雜的問題，而常規的並行電路設計又和生物大腦的構造格格不入，常常出現在運轉過程中反過來燒毀大腦的情況。

現在正在接受評審的實驗品，使用的是他在幾千次模擬實驗後最終選定的折中方案，而它也確實完美實現了最初的需求。

在自行測試的時候，托馬斯把歷年評審會裡那些曾經難倒過他的問題全用上了，甚至還在極短時間裡連續使用了多個難度極高的問題，而這個「亞當」始終對答如流，毫無壓力。

儘管在傳說中評審會還有個奇難無比的最終問題，多少優秀的仿生人設計最終都在這一環節上折戟沉沙，但托馬斯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他相信「亞當」一定可以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通過評審的仿生人。

而隔壁房間里的進展也一如他的期望。

「請快速閱讀屏幕上出現的這篇文章，然後用一百字說出自己的感想。」

亞當用了五分鐘讀完，兩分鐘思考，最後用三十秒的時間有條不紊地說完了。最後說出的感想總字數一百零五個，無傷大雅，反倒顯得不像機械般精確而死板。

「請觀察窗外的陽光，然後現場作一首詩。」

亞當交出的作業是一首中學生級別的近體詩，主題是歌頌太陽讓萬物生長的無私。雖然俗套，但考慮到是限時創作，這個作品也算是不過不失。

評審員們開始交談。「回答精準，思路清晰，一些用語的粗糙和處理中偶爾閃現的拙劣，恰恰貼近了真實人類的表現。」其中一個說，「就我看來，它在所有事情上的處理堪稱完美。」

他的意見得到了大多數評審員的贊同。托馬斯當然也聽得到這些對話，然而比起欣喜，此時他心情更多的是緊張。

因為按照傳聞，是時候輪到最終問題出場了。

「那麼，請即興演奏一曲，抒發你此時的心情。」一個評審員提道。

聽到問題，托馬斯反而安心不少。他知道這個所謂的最終問題絕不容易，因為裡面同時包含了兩個重點，一個是模擬出在面試即將通過時的心情，並加以感知；另一個則是用音樂的方式將這種感性的東西表現出來，如果有仿生人可以做到這兩點的話，那麼或許它真的可以算是無限接近人類了。

他的亞當就是這樣的作品。

當房間里的男人拿起小提琴，磕磕絆絆地演奏出一段溫婉而喜悅的旋律時，所有的評審員都被震驚了。

一時間討論頻道里充滿了各種毫不掩飾的驚嘆，而托馬斯也坦然接受著各人的讚譽，他已經想好了一會要發在網路上的通告標題，就叫《攻克最終問題的男人，誕生》。

「那麼，讓最終問題出馬吧。」一個評審員提議道。頻道里一下子安靜了。

托馬斯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隻遠程操作的機械臂從窗外伸入，將一張嬰兒床，連同一個哇哇大哭的仿生嬰兒放到評審房間里。

這類仿生嬰兒在外型上相當接近真實的人類嬰孩，但智能方面只能滿足簡單的功能，那就是哭。托馬斯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此時把它放進房間的意義何在。

「最後一個問題，請遵循你的本能作答。」

最終問題，茲事體大，評審員就連讀題時都比之前更加嚴肅。「現在，想像你是這個嬰兒的血親，你的兒子因為生病正哭鬧不休。」他說，「請問，你要怎麼做？」

亞當明顯獃滯了一下，他轉過頭看著還在大聲哭鬧的嬰孩，幾秒後，他開始動了。

首先是水，他往奶瓶里倒進了溫度適中的飲用水，而後將嬰孩放在腿上抱著，輕聲唱著歌謠哄著它將水喝下。

與此同時，他空出的一隻手趕緊整理著床鋪，將嬰兒哭鬧中打濕的枕巾和床單收到一邊，再鋪上新的。

設定中有生病的情節，於是他還拿起了一塊退熱貼，趁著嬰孩專心喝水的時候撕開了，直接貼在了它的額頭。

嬰孩忽然抬頭對他一笑。「謝謝你，爸爸。」它字正腔圓地說。亞當對著他微微一笑，隨後便繼續整理床鋪，喂水吃藥，表現得真像個稱職的老爸。

然而托馬斯知道沒戲了。一個外型僅僅四五個月大的嬰兒忽然開口說話，正常人類應該要嚇得落荒而逃。亞當表現得越是淡定，越是說明他還不能完美模擬人類。

而評審員的裁決和他判斷的一致。

「很抱歉，我們依舊沒能從這次評審中看到期望的東西。」主評審官宣佈道。與此同時一面又一面的屏幕黯淡下去，意味著那些失望的評審員已經斷開了鏈接。

托馬斯趕在主評審官切斷信號之前叫住了他。

「尊貴的局座。」他問道，「我知道我的仿生人設計絕不完美，未能通過也是理所當然。可我不明白，最後這個問題到底是想測試什麼？」

主評審官發來了一個無奈的表情。「我們只想弄清楚他們在想什麼。」他說。

「他們是誰？」

「父母們。」

主評審官說：「史籍上說，人類對自己的後代有著近乎無限的愛。可為何當親手創造的後裔在智慧上突飛猛進時，他們反而會做出過激舉動？我們設立了評審局，名義上是要評審出最完美的仿生人設計，可我們怎麼知道真實的人類是什麼樣？我們只不過是在等待著和人類足夠接近的仿生人出現。」

「一旦他足夠符合條件，我們就會提出最終問題，用他的反應原理來解答我們一直以來的疑問，也就是那場戰爭的起源。」他失望地說，「可惜，今天這一個也無法給出答案。」

他切斷線路，宣告評審結束。曾經琳琅滿目的屏幕，此時只剩托馬斯那個還亮著。

他看到亞當還在照顧著仿生嬰孩。他動作輕柔，無微不至，看上去就像個慈愛的人類父親一樣。

托馬斯輕輕打開門走了出去。核冬天裡，外頭昏暗而寒冷，他履帶滾動，搖搖晃晃，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上獨自行走。大海在他前方四百公里，是這次散步的終點。

史籍上說，那些渾濁的湯里曾孕育出這星球上多姿多彩的生命。要緬懷父母之愛，沒有比那更合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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