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的」瑪蒂爾達：尷尬的信仰和復辟的鄉愁
刻畫俄國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羅曼史的電影《瑪蒂爾達》尚未上映，就已經引起了東正教人士的強烈抗議。在娛樂至上的年代，十字架與紅五星，可能都面臨著相似的尷尬。
《瑪蒂爾達》劇照
今年4月，俄羅斯導演亞歷克謝·烏契傑利的新作、歷史大片《瑪蒂爾達》的預告片被發布到網上。一分半時長里，彼得堡宮廷的華美場景，芭蕾舞伶翻飛的身姿，青年尼古拉二世深情的眼眸，與動蕩年代的炮火、轟然倒塌的殿堂、滾落在地的紅寶石皇冠交織。擅長拍攝彼得堡風景的烏契傑利在片中大展身手，將這段末代沙皇與芭蕾舞學校畢業生的愛情故事拍得美崙美奐。
《瑪蒂爾達》劇照
一片好評之中，俄羅斯著名律師伊戈爾·斯梅科夫的一篇檄文卻異軍突起，贏得了大量東正教信徒的聲援。他在文中批評該片是完全杜撰的歷史故事，「尼古拉二世是一位重視家庭的好丈夫」，「將虛構的故事拍成歷史，會給青年人造成誤解」。社會組織「沙皇十字架」也進行了類似的聲討，稱影片是「徹頭徹尾的謊言」，甚至會「威脅國家安全」。隨著2017年影片上映日期的逐漸逼近，要求俄羅斯文化部對其進行審查，甚至禁映《瑪蒂爾達》的呼聲也日漸高漲。「瑪蒂爾達」成為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宮廷艷史：絕非孤例
「沙皇可以擁有一切，除了愛情。」在常人看來，這不過是宮廷愛情劇的套路，為的就是要渲染江山與美人的不可兼得。但東正教徒們則將沙皇視為虔誠、神聖的教義守護者，他們考證，「史書中從沒說過哪個沙皇和芭蕾舞演員亂搞」，「大多數沙皇都是忠於家庭的好男人」。拍攝一部充滿曖昧色情鏡頭的愛情野史，顯然是對沙皇名譽的嚴重損壞。
實際上，這項指控可能是有點矯枉過正了。自公元988年俄羅斯受洗東正教以來，嚴謹的教規約束了這個狂放不羈的游牧民族的道德觀，卻無法戰勝其基因中的浪漫多情。在俄羅斯，情人也許無法獲得官方承認的地位，但浪漫的愛情總是容易得到諒解。
歷史上真實的瑪蒂爾達·克舍欣斯卡婭
《瑪蒂爾達》並非純屬虛構，歷史上的瑪蒂爾達·克舍欣斯卡婭是20世紀最傑出的俄羅斯芭蕾舞演員之一，導演烏契傑利說，影片的靈感就來自他自己的妻子，一位前芭蕾舞演員的建議。
俄羅斯羅曼諾夫王家族成員代表伊萬·阿爾茨舍夫斯基承認，沙皇與瑪蒂爾達年輕時的確有過一段戀情，「這部電影將他描繪成一個正常人的形象，沒有什麼過錯」。除了《瑪蒂爾達》，十年前給中國觀眾帶來「俄劇啟蒙」的《情迷彼得堡》，就是一部長達127集的亞歷山大二世戀愛史，劇中，解放了全俄農奴的亞歷山大二世不顧父親的反對與宮廷女官奧爾佳相戀。「俄羅斯武則天」葉卡捷琳娜二世的情夫們更是舉世聞名，維基百科中有專門的詞條，就叫做「葉卡捷琳娜的男人們」，2014年大熱的俄劇《葉卡捷琳娜》，講述了葉卡捷琳娜在宮廷鬥爭背景下，與13位情夫的風流韻事。
《葉卡捷琳娜》劇照
東正教的確強調一夫一妻制度的神聖性，直到今天，在俄羅斯，去教堂締結的婚約仍是一生不可解除的。但尼古拉二世絕不是唯一一位有情人的俄國沙皇，相比起尼古拉這段發生於婚前的青春期艷遇，他的前輩們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巴維爾一世用情人安娜的名字給船舶命名，據傳在他居住的米哈伊洛夫斯基宮中一直有安娜的豪華套房，並有秘密樓梯與沙皇的房間相連。十九世紀初的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傾心於波蘭貴族瑪利亞·納雷什金娜，這段戀情持續了13年，成為公開的秘密。《情迷彼得堡》的主人公亞歷山大二世則愛上比自己小28歲的公爵之女葉卡捷琳娜·多爾戈魯科娃，1880年皇后去世一個月後，亞歷山大二世就迎娶了相戀15年的情人。1881年亞歷山大二世遭刺殺身亡後，多爾戈魯娃終身未嫁。
《情迷彼得堡》中的麗莎
死於情敵槍下的「俄羅斯的太陽」普希金，給俄國貴族轟轟烈烈的愛情觀做出了最好的註解。在《情迷彼得堡》第一集中，女二號麗莎出場便唱起了那首普希金著名的情歌《我曾經愛過你》：「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的愛過你/但願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的愛你……」
十字架與紅五星：尷尬的信仰
既非子虛烏有，又非添油加醋，《瑪蒂爾達》為什麼引起如此之大的反彈？更大的原因在於尼古拉二世獨特的歷史身份。
在當代俄羅斯，這位末代沙皇普遍被認為是悲劇的代名詞。相比中國的末代皇帝溥儀，尼古拉二世一家的命運要悲慘的多——廣為所知的一種說法是，他們在「十月革命」後被亂槍打死，硫酸毀屍。對於俄羅斯人來說，沙皇本人是一位掙扎於大廈將傾之時的悲劇帝王，其可恨之處，遠不及可憐之處。討論尼古拉二世之死，一不小心就會觸及到歷史的痛處。蘇聯解體以後，東正教的復活伴隨著對沙皇一家的同情，成為一種「復辟」的歷史鄉愁。
尼古拉二世一家
如何在「後蘇聯」時代處理共產主義與東正教信仰，對於俄羅斯政治來說的確是個棘手的問題。今年1月，普金在批評列寧時代鬆散的聯邦制思想之餘，還不忘強調，「我一直保存著蘇聯共產黨黨員證，我至今喜歡共產主義。」9月，在俄羅斯第七屆國家杜馬選舉中，普京和梅德韋傑夫領導的「統一俄羅斯黨」獲得決定性勝利。這次杜馬選舉被看做普京為2018年總統大選鋪平道路的重要一步。在政治宗教歷史問題盤根錯節的俄羅斯，處理好幾種完全相悖的意識形態的關係，是政治人物必備的素質。毫無疑問，普京是一位經驗豐富的選手。
沃羅涅日，被改裝成「派大星」的紅五星
兩天前，一條不起眼的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在俄羅斯城市沃羅涅日，一座蘇聯建築上的紅五角星被人塗鴉改裝成了美國卡通人物「派大星」。據說修復這顆五角星要花費1500美元，修還是不修，一時間成了一個尷尬的話題。無論是十字架、紅五星還是沙皇的羅曼史，在娛樂至上、信仰消解的年代，大概都面臨著相似的尷尬吧。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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