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人的欠債：緬甸武裝衝突的前世今生

文 | 金何

一河之隔的群山裡，密集的槍聲像爆炒豆子一般，大街上聚攏了很多受驚的百姓。不明就裡的，會以為這是影視劇里民國年間的戰亂場面，不過這就是發生在當下。這是雲南省的邊境小鎮畹町，群山的南麓，即是緬甸。

11月20日凌晨2點40分左右（北京時間4點左右），在位於中緬邊境的勐古城郊、木姐、彭線、105碼貿易區、棒賽等地，軍警哨所遭到少數民族地方武裝組織的襲擊。發動襲擊的少數民族地方武裝組織由克欽獨立軍、德昂軍、若開軍以及果敢同盟軍的近10個混合營兵力組成。

緬甸內部的軍事衝突由來已久，就像一座休眠火山，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爆發，之後又會陷入不定期的平靜階段。而今這個爆發期，基本上是從2012年底開始的，這四五年時間裡，大戰事沒有，小規模的衝突不斷。期間還發生過一次炮彈越境打入中國雲南境內的事件。

（發生武裝衝突的地點之一緬甸邊界城鎮木姐縣，平民在家中躲避）

由於最近的這個爆發期正好處在互聯網時代，信息流通便捷，這就使得人們對其格外的關注。實際上，自上個世紀緬甸從英國殖民者手裡獨立出來之後，這個國家始終就沒有恢復真正的平靜。只不過在沒有互聯網的時代，人們對衝突不怎麼關注罷了。這就使得緬甸的軍事衝突，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像中東地區的衝突那樣，有存在感。

那麼，緬甸的內鬥又是源於什麼呢？

英國人的欠債

別看緬甸領土只有中國一省面積的大小，但其國內的民族卻有135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多民族大國。熟知文化歷史的朋友都知道，一個國家的民族多了，那麼潛在的矛盾和衝突也就多了。如果這時候再有一個外部的力量持續挑唆，那麼矛盾還會進一步加劇。不巧的是，英國殖民者當初就一直充當著挑唆的外部力量。

英國在緬甸施行的統治政策是「七邦七省，分而治之」。具體就是各個民族之間施行高度的自治，各自管理內部的事務。期間，英國人還不斷挑起緬甸少數民族和緬族的矛盾。因為英國人很清楚，對待殖民地就要分化，只要他們內部矛盾衝突不斷，殖民者才有機可乘，也才能源源不斷地從這裡攫取利益。

不過隨著二戰的結束，英國的日不落帝國的稱號也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桶。各個殖民地，都在謀求獨立。緬甸的獨立之路已經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緬甸政治舞台上活躍的昂山素季，她父親昂山就是當初謀求獨立的先鋒人物。昂山在緬甸被尊位國父，可見其影響力不小。想當初他曾是緬甸共產黨的一把手，為了緬甸的獨立，他就像我國早先的革命志士那樣，出國尋求外援。那時候正是二戰如火如荼的年代，日本人對緬甸野心很大。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為了能夠趕走緬甸境內的英國人，昂山試圖藉助日本的力量對付英國人。

隨著二戰進入尾聲，昂山也發覺日本人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於是轉而再次與英國人合作，希望能夠獲得英國的支持。看來小國在世界的政治舞台上是沒有發言權的，為了爭取自己的利益，只能不斷委身於大國，在大國之間尋求微妙的平衡點。

二戰結束後，緬甸各個民族為了迫切的獨立願望，於1947年在彬龍召開了一次會議，並且簽署了一份《彬龍協議》。這次會議達成的共識是要建立一個統一的緬甸聯邦，並且賦予少數民族高度自治的權力，各民族平等。到1948年，緬甸正式脫離英國的統治，宣告獨立。

就像我們國共兩黨在抗戰後和談簽署協議一樣，表面上的文章誰都會做。但本質的問題是通過協商解決了，還是被協商掩蓋了，就不得而知，只能透過協商後的政治走向，才能看出來。緬甸獨立剛剛三個月，由於在自治問題上，少數民族同緬甸中央政府存在嚴重分歧，雙方正式決裂，內鬥由此開始。

最先武裝暴動的是克倫族，緊接著緬甸境內的各少數民族開始武裝起來。最高峰時期，緬甸國內活躍著一百多支少數民族武裝，總兵力超過了五萬，他們在四分之一的緬甸國土上，與政府軍進行對抗。

在這些少數民族武裝里，力量相對強大的，是成立於1961年2月5日的「克欽獨立軍」。

這個族群位於緬甸北部地區，這裡山高林密，非常適合打游擊。克欽族就是我國境內的景頗族。關於景頗族的起源，有傳說他們最早起源於蒙古地區，後來族群不斷南遷，才形成如今滇南和緬北的分布局面。這個民族也是有語言無文字，直到20世紀初，英國傳士才用羅馬字母為克欽人創製了文字。由於緬北地區的地勢複雜，給克欽族的武裝鬥爭提供了絕佳的條件，衝突打打停停，緬甸政府也對其束手無策。他們甚至在其後組建了政府和政黨，儼然是緬甸境內的獨立小朝廷。

從吳努政府到奈溫政府，緬甸政府的政策一直是清剿，但始終未能消滅這些少數民族武裝。1988年上台的緬甸軍政府，終於同意各個少數民族在自己民族所在地施行自治，至此緬甸國內的衝突暫告一段落，各個少數民族的自治地區迎來了一段時間的和平。然而就像最初的協議一樣，有限度的妥協容易，真正解決問題很難。

2008年，《緬甸聯邦共和國憲法》在全民公決中獲得通過，這部憲法是軍政府向民選政府的一個過渡。新的憲法規定，各個自治區的政府官員必須接受中央政府的管理和任命；少數民族地區的武裝也得接受中央政府的收編。不過克欽獨立軍拒絕接受，他們覺得緬甸中央政府依舊沒有改變歧視少數民族的政策，放下了武器，就等於妥協和放棄了真正的和平。

由於拒絕放棄武裝，克欽獨立組織及其政黨最終被排除在緬甸大選之外。2010年11月7日，緬甸大選選舉產生新政府，原軍政府總理吳登盛當選為總統。新政府上台後，繼續對克欽獨立軍等地方武裝勢力施以軍事壓力和經濟封鎖。在11股民族地方武裝中，有10股先後與中央政府達成停火協議，並積極準備政治談判。但克欽獨立軍始終未能與中央政府達成新的停火協議。此後衝突又起，並且一直持續到如今。

雖然這是緬甸的衝突，但是一個果敢民族的存在，讓國內人也關注起了緬北的衝突。更由於果敢就是國內的漢族，因此克欽獨立軍力量才是最強，但是果敢的存在感始終壓他們一頭。果敢確屬國內的漢族，公開的資料顯示，他們是南明的後裔，因為清朝的入侵南下，他們最終才遺落緬北。

由於擁有高度自治權，果敢地區的郵編以及通信網路，都跟國內的雲南臨滄接軌，這就更給國內人一種錯覺，彷彿這裡就是中國的一塊飛地。正因為如此，不明就裡的網民，才會在每次的軍事衝突中，聲言果敢要打敗緬甸政府軍，甚至表明中國應該支持他們。雖然這是沒有常識的胡言亂語，但表明人類在族群認知上，是遠遠高於國家認同的。

就緬甸軍事衝突而言，歷史遺留原因是主要根源所在。其實每個國家的主要民族和少數民族之間都存在或多或少的矛盾，如何化解這些矛盾，考驗是這個國家的智慧。因為問題懸而未決，造成了幾十年來少數民族地區自治的既成事實。不用聽命中央，自己在地盤上說了算，想幹什麼幹什麼，如此一來，誰又願意接受中央政府的管理呢？對緬甸中央政府而言，少數民族自治，隔離了中央的政令，這就使得國內的經濟發展不能正常進行。反過來再看自治地區，由於所處邊遠山區，經濟發展本就不好，如此一來只能發展灰色經濟才能增加稅收財源。緬甸毗鄰毒品金三角，於是犯罪、武裝走私、販毒等在這些地區昌盛不絕。

（湧入國內的難民）

比如在果敢王彭家聲領導下的果敢地區，之前是種植鴉片的。2002年在國內外禁毒、 禁種罌粟的壓力之下， 彭家聲承諾從 2002年秋季開始全面禁種罌粟。在中國政府特別是耿馬、鎮康縣政府的幫助下， 果敢地區已開始以大面積種植甘蔗等農作物來替代罌粟種植，並取得了一些成效。——《世界民族·緬甸的 「果敢族」: 族稱 、 來歷 、 狀況及跨國互動》

有武裝、在地盤上是土皇帝，這看起來就是民國年間的軍閥嘛。但是緬甸的少數民族武裝和國內過去的軍閥又有很大區別。

咱們民國的軍閥是不分族群只分地盤的。民國的軍閥不是自治之爭，他們更多是地盤之爭，有更大非分之想的，還想消滅各路軍閥，統一全中國。而今緬甸的少數民族武裝不一樣，他們力量弱小，只能勉強守護著自家的地盤，根本不敢有統一緬甸的妄想。

從中原大戰再到各路軍閥的混戰，民國的軍閥發動的戰爭規模很宏大，動輒數十萬人參戰。緬甸境內的武裝力量只是保護地盤，他們的原則是只要中央政府不動我，我也不動，中央政府想動我，我就拿槍跟你招呼。所以緬甸的軍事武裝更多的保守性質而非擴張。

作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民國，軍閥割據的背後都有外國勢力的身影。外國列強對中國垂涎三尺，所以才會暗中支持軍閥。而緬甸境內的武裝力量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根本得不到外援，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苦苦掙扎。這一點到讓人想起了現在的中東，由於中東的地緣優勢以及石油資源，導致外部力量持續介入，使得問題越來越複雜化。而緬甸自身的問題，就是純粹的內爭，不存在外部力量的干預。

緬甸是我們的鄰邦，而且由於其緊挨印度洋的地緣優勢，從而使得它對我國的西南出海有重要的作用。因此無論緬甸是哪個政府執政，我國都希望他們穩定，只有國內不打仗了，我國投資的鐵路、輸油管道等基礎設施建設才能順利建設。然而正因為如此，從大國博弈的角度考慮，美日等陣營肯定不願意看到我國在緬甸營造出來的一切，他們若想制衡中國，製造亂局就會有效果。所以從這個角度分析，緬甸的亂局又可能有外部勢力的干預。

值得玩味的是，緬甸國防軍總司令敏昂萊11月1日剛剛訪問中國。如今衝突又起，讓緬甸的和平進程蒙上了未知的陰影。

其實對普通百姓而言，無論是何種性質的戰爭都是殘酷和不人道的。在戰火面前，我們人類是那麼的渺小和無助；在死亡和鮮血面前，是不分任何族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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