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情遭反對她被男友媽羞辱，好心人勸解卻成她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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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顧凱？」曾楊輕輕揚了揚手裡的論文，金邊眼鏡淡淡掃過台下。
「到！」伴著宏亮的聲音，一個男生騰地站起，高且瘦，眉宇間蒸騰著飛揚不羈。
曾楊含笑微微點頭，「《FDI與系統性風險》，論文寫得非常精彩，想法很新穎，建模也很全面，我想請你來談談你的立意與思路。」
曾楊端起瓷杯抿了一口，靜靜等著顧凱的下文。
「曾教授……」男生一張臉霎時漲得通紅，薄唇翕翕合合，眼神無措地飄來轉去，「我……我……」
曾楊眉峰微凝，「不要緊張，全當一次分享，大家共同提高。」他的語氣是一貫的平靜，甚至難得的帶了一絲鼓勵的笑意。
沉默許久，顧凱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豁出去一般，「曾教授……」
「論文是我代寫的！」男聲被突然截斷，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取而代之。
一片嘩然。
曾楊扶了下眼鏡，循聲看到了鍾蕭蕭。
一個清秀的女生，眼神毫不迴避地直視著他。
他隔著鏡片沉沉看她，面無表情，眼中卻清氣濯濯，不怒自威，「你倒是很有骨氣。」略一頓，「可是用錯了地方。」
他收回視線，從襯衫口袋掏出簽字筆，在花名冊上找到顧凱的名字，利落寫上「59分」，筆停在鍾蕭蕭一欄，他抬頭看了眼她，女孩子分明是緊張的，細細的眉頭微微蹙著，眼神卻直直射來，毫無懼色。
曾楊再低下頭時，不知何時鐘蕭蕭那欄已經划了一個大大的「60」。
2
下課時間，教學樓里師生魚貫而出。
老遠看見校門口熟悉的身影斜倚著黑色吉普，曾楊快走了兩步。
「有心事？」曾楊含笑打量著曾櫟。
「二哥，你要幫我。」曾櫟哭喪著臉，作勢還要抱他大腿。
曾楊趕緊後退了兩步，「老三說你上門從沒好事，果不其然。」
「二哥，求你了……」曾櫟表情相當狗腿，整個人膩歪在曾楊身上，「從小到大就你對我最好，這次收購我也只有靠你了……」說罷，還假惺惺地抹了兩把眼淚。
曾楊實在受不了他這樣，「你先站好我們再說。」
「我不！你答應我了我再站好！」曾櫟面露喜色，按照經驗，二哥很快就要就攻下。
來來往往的學生都竊竊看著這邊，曾教授在學校屬於一絲不苟的老學究形象，恰好略有潔癖，白襯衣總是一塵不染，作風嚴謹加之做派另類，民間早就流傳著曾教授是龍陽斷袖的傳聞。這會兒曾櫟死皮賴臉掛在他身上，他頭大地四顧左右，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你起來說話！」曾楊又笑又氣，曾櫟從來就知道怎麼整他。
曾櫟霎時笑開，伸手拍拍衣襟，帥氣地一捋頭髮，笑眯眯側了側頭，「我跟對方約好了，晚上七點的局，上車吧。」
曾楊一看錶，六點半！
他頗有些氣結地坐上副駕，曾櫟這是掐准了他的脖子，磨不下老三，請不動老大，從來就知道折磨他。
3
要收的是一家連年虧損的紡織廠。
曾櫟的報表一塌糊塗，利潤表有明顯作假的痕迹，借貸都不平衡，如此拙劣的造假技法他居然都沒有發現。曾楊無奈地合上文件，暗嘆隊友太差勁，橫豎是砸招牌的買賣。
對方要價1000萬，曾楊壓價到600萬，局面膠著，針鋒相對。
最後等合同敲定已經凌晨。
曾楊疲憊地捏了捏鼻樑，從酒店踱步出來，秋天的晚上，涼風習習，月亮好像淬過銀一樣，扯出一道道的銀絲。酒店前的江水也像是浸透了銀，影影綽綽，水波粼粼。
曾楊沒讓司機送，獨自一人沿著觀光帶步行。
沿江有不少小酒館，凌晨一點正值夜生活鼎沸，一路走來，猜拳打牌、對飲勸酒之聲不絕於耳，一道火光「噌」一下高高竄起，一陣噴香，健壯的中年廚師熟練地將油滾滾、紅艷艷的河蝦裝進盤子。
曾楊喜歡這樣的煙火氣。
遠處河堤上有人在放煙火，於深夜裡竟也相得益彰。
「嘔——」一聲嘔吐打破了這樣的和諧。一個年輕女子跌跌撞撞地撲到前方的垃圾桶前，半跪著吐得天昏地暗。
立刻就有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孩抱著胸趾高氣揚地晃到嘔吐的女子面前，身後還尾隨著好幾個相似打扮的女孩，為首的嫌惡地捂了捂鼻子，不屑地撇撇嘴，「真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啊，想當年您的傲慢和尊貴呢？現如今居然淪落做一個服務員？」說罷，幾個女孩哈哈大笑起來。
不知何時手裡已多了一瓶酒，她屈尊紆貴地蹲下，一把薅住女子的頭髮，逼著女子的臉朝向自己，咬牙切齒地說，「我剛定的規矩依然算數，一瓶一百！」她得意地搖搖手中琥珀色的液體。
曾楊眸色沉了沉。
誰知剛才還吐得搜腸刮肚的女子，突然像是機器人通了電一樣，劈手奪過酒瓶，仰頭就喝。
周圍笑聲更甚。
借著瑩白的月光，曾楊從這個角度分明看見一雙熟悉的眉眼，來不及多想，他快步上前按下她的酒瓶，「鍾蕭蕭！」
背後是不斷綻開的斑斕煙花，鍾蕭蕭暈眩地看著面前的男子，胡亂地抹了下嘴，烏黑的眼眸里是疑惑的神色，歪著頭獃滯了好久，她像是突然回神一般嘿嘿沖曾楊一笑，「顧凱，你來接我啦？」
她打了個酒嗝，又是憨憨的笑，「我頭好疼，我可能醉了，你送我回去好不？」說著就往曾楊懷裡扎。
曾楊全身都是僵硬的，既不能鬆手也不能抱緊，聰明的大腦完全沒了主意。
「我說喂！你到底是哪根蔥？！這個臭丫頭的姘頭？那就替她把今晚的酒錢付了！」濃妝的女孩說話嘴上一點也不積德。
曾楊冷冷瞟了一眼，也不想戳穿剛才灌酒的場面他已經撞見，他從錢包里掏出一沓大鈔，「別讓我再看見你欺負她。」口氣依舊是波瀾不驚，女孩的臉卻明顯一僵，剜了曾楊懷裡的鐘蕭蕭一眼，扭頭就走。
4
曾楊只好又給司機打電話。
車上鍾蕭蕭睡死過去，但洋酒後勁太大，她一路上都很不舒服地哼哼唧唧。
曾楊試著想讓她喝些水，無奈她醉得太深，水喂進去又沿著嘴角溢出來，全都沾到曾楊袖子上，李司機知道他的潔癖，「先生，不然我來？」
曾楊擺了擺手，努力喂她喝了幾口，才把她扶好扣好安全帶，又在她東倒西歪的脖子後面墊了個枕頭，鍾蕭蕭許是找到了舒服的位置，磨蹭了下，睡了過去。
「開車吧，慢一些。」
曾楊囑咐著，伸手把她粘在臉上的頭髮往耳後撥了撥，那頭髮上甚至還沾著一些嘔吐後的穢物。
鍾蕭蕭醒來的時候只知道自己在車裡，頭疼欲裂。頭昏腦漲之際，模糊看見東方隱隱的魚肚白。車裡開著暖氣，但很顯然有人怕她一氧化碳中毒仔細地在玻璃上留了道縫隙。
費力地挪了挪手腳，她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一些，扭了扭脖子，聽見瘮人的咔咔兩聲響。
強撐著坐起來，才發現車停在江邊，黎明之前，江面上有淘沙的船鳴著悠長的汽笛徐徐而過，在水面上留下規則的漣漪。
身上披著的外套滑了下去，她吃力地撿起來，瞪著看了半晌也想不起主人究竟是誰。
最可怕的是外套上還有明顯的兩大塊嘔吐後的痕迹！
她胡亂地扒了扒頭髮，突然靈光乍現，顧凱？昨晚上好像看見顧凱了！
正沉浸在旖夢裡，車門被忽然拉開，曾楊陰著一張臉，「白天給人替考，晚上大醉酩酊，鍾蕭蕭同學，還真是小看你！」
腦子裡零碎的片段突然串接成畫面，大概的劇情在看見撲克臉的時候瞬間理了個七七八八，來不及感謝，等不及從美夢醒來，這一頭涼水立刻澆得她無名火起，「曾教授，您管我替考，還想管我喝酒？您可真是比我爸還稱職！」
「我看你確實欠管教！」曾楊擲地有聲。
鍾蕭蕭突然噤聲，似是被戳到痛處，面部表情也冷凝了幾分。
曾楊自覺有些失口，尷尬了幾秒才開口，「餓不餓？」語氣卻還是生硬的。
「不餓！」鍾蕭蕭像要把脖子擰斷一樣猛地背過頭去。
曾楊有些失笑，把牛奶和麵包擱到她身旁，「吃點吧。」一頓，才有些揶揄地說，「畢竟，你肚子里的存貨可都貢獻給我的外套了。」
轟一聲，血液全部灌到頭上，鍾蕭蕭尷尬之極，姿態卻十分硬氣，只口氣還是彆扭的，「給你洗乾淨就是了，難不成還想訛我？！」
曾楊無言地抿了抿唇，「你還是喝醉的時候比較可愛。」
鍾蕭蕭瞠目結舌，曾楊又補了一句，「除了不停地管我叫顧凱。」
鍾蕭蕭徹底爆炸，掄起靠枕就往曾楊身上砸去，曾楊長臂一伸穩穩撈住，「老師覺得有必要教你兩句話，一句叫尊師重道……」曾楊賣了個關子，湊得極近了才說，「另一句叫有恩必報。」
鍾蕭蕭簡直出離憤怒，像河豚一樣鼓圓了腮幫子，隨時準備決一死戰。
曾楊卻猛地一拍她，「你看後邊！」
「這是小孩子玩的把戲！」鍾蕭蕭做了個相撲的姿勢，表示自己不會上當，務必決戰到底。
曾楊卻已經不說話，金邊眼鏡後的瞳孔迎著江面，呈現一種鬱郁的紅。
紅？
她匆忙回頭，一輪大而紅的太陽正從江面上半露出頭，半江瑟瑟半江紅，半道長江都是濃重的正紅，那紅隨著波浪跳躍翻滾，與天上低垂的朝霞混作旖旎的一體，壯觀絕倫。
無法形容眼前極致的景色，鍾蕭蕭像被美景點了穴一樣，不能動，不敢叫，只直勾勾盯著。
汽車的咆哮聲把她從如醉的痴夢裡喚醒，曾楊已經坐進車裡，「走吧，那是小孩子的把戲！」
5
十一很快就來了，按學校的習慣，此時正是評優名單公布的時候。
曾楊盯著面前的評優表有一瞬的失神。
「不知道鍾蕭蕭這次怎麼回事，居然滑到年級二十……」教務主任唏噓不已，「她向來穩坐年級前三的，唉……」
曾楊找回自己的聲音，「考試而已，總有失利的時候。」
「話雖這麼說，可她的情況，如果沒有獎學金下學期的學費都是大問題。」主任嘆著氣搖了搖頭。
曾楊有些詫異，「她家有困難？」
「學校摸過幾次底，但都沒弄清楚，她對自己的家庭似乎諱莫如深……我們只知道，她是單親家庭，與父親一起生活，但似乎生活一應都是自己打工掙錢，聽聞早些年還賣過血……」
曾楊震驚之餘突覺難受，她的論文相當精彩，沒有艱辛的付出是不可能有這樣水平的，從這方面來說，她很優秀。他也終於知道一個年輕女孩午夜拼酒背後的心酸，從這方面來說，她又很可憐。
這樣的優秀和可憐糅合在一起，塑造了一個獨具色彩的女孩。
曾楊衝動地撂下筆起身就走，「導師簽字」處留下一個乾淨的空白。
主任急促的聲音猶在耳後，「曾教授，你忘了簽字！」
假期尚未開始，他想找她談談。
他對貧窮和富有從來沒有概念，但沒有切身的體會並不代表不懂其中的心酸，貧窮太容易摧毀一個人岌岌可危的信念，詩與遠方需要物質基礎，喂馬劈柴都需要經濟條件，當所有自以為清高不俗的企盼終因金錢無法達成，我們才會發現，一切都兜回了貧窮的原點。
路過湖邊的時候一陣窸窸窣窣伴隨著低聲的爭吵，曾楊本不在意，湖畔和人行道隔了一條綠化帶，湖邊常有情侶，再正常不過。但突然聽見其中一個哀切的聲音隱隱約約，「我不是為了錢。」
很快一個略顯憤怒的男聲，「鍾蕭蕭！」
腳死死釘在原地，一時間曾楊竟不知走還是留。
長久的沉默。
男生嘆了一口氣，「我媽不同意，就為這個我還挨了打！」
「那你自己呢？」哽咽的聲音讓曾楊皺了皺眉。
「我們……不合適……」男聲吞吞吐吐。
「那過去三年算什麼？！」女聲已近乎嘶啞。
「我會補償你，你的獎學金不是沒了嗎？」男聲絮絮叨叨地說，「我補償你，我給你錢，很多錢。」
「夠了！」鍾蕭蕭厲聲，卻又像耗盡全身力氣一樣，虛弱地說，「你走！」
「蕭蕭……」
「滾！」
匆促離去的腳步聲。
接著，死一般的安靜。
「曾教授好！」幾個女生背著包笑嘻嘻地從他身旁經過，臉上帶著幾分羞怯與崇拜。
曾楊點頭。
「你都聽見了？」
曾楊錯愕回頭，赫然看見鍾蕭蕭站在身後，眼睛定定地盯著自己。
他從不說謊，只好略顯尷尬地點了點頭，「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突然垂下頭去，曾楊只來得及瞥見她的眼睛迅速划過的兩道淚珠，他一怔，倉皇地說，「你……你不要哭，我沒有聽到多少。」
鍾蕭蕭仰頭，拚命擦乾眼淚，沖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好像你每次見我，我都是一副糗樣子。」
曾楊盡量讓口氣愉快，笑著說，「我見過你最丑的樣子，從此後的每一眼都會加分，邊際效應總是正的。」
鍾蕭蕭破涕為笑。
6
曾楊和鍾蕭蕭沿著林蔭走了很久。
「我媽媽死得很早，爸爸有家小公司，談不上大富大貴，總之衣食無憂。我四年級的時候，爸爸娶了公司前台，一個小他十五歲的女人。」鍾蕭蕭凝望著曾楊淡淡一笑，眼睛又轉向前方，「後媽精明，捨不得在我身上花一分錢，爸爸也裝作看不見……」
她苦笑了下，「這本沒有什麼，無非是錢，我能忍受，可這些年市場慘淡，爸爸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竟然欠了一屁股債，有一次深夜回家居然被高利貸追債的兇徒砍傷了胳膊……自此，我再沒問家裡拿過一分錢。」
曾楊蹙眉凝視著她，眼中憐憫之色漸濃。他沒有想過經營不善可以到如此窘迫的境地，忍不住問，「怎麼會落魄至此？」
鍾蕭蕭無聲地笑了笑，「父親公司生產的成衣早就不適合當下潮流，再加上近些年出口環境惡劣，他本人經營水平又實在有限，公司的利潤一直薄得可憐，整個公司吊著一口氣垂死掙扎……」
「父親有意要出讓公司，豈料後媽知道了父親偌大的公司基本只剩個空殼了，即便盤出公司也遠遠不能抵債，便想盡辦法騰挪了父親財務上的最後幾十萬，帶著妹妹人間蒸發了……」她自嘲地一咧嘴，「就這樣，鍾蕭蕭就從一個窮光蛋變成了一個背著債的窮光蛋。」
曾楊聽她說自己的經歷像是在說別人的遭遇一樣，口氣輕鬆甚至還帶著一絲的戲謔，忍不住露出讚許的神色，但同時心裡又狠狠一擰，到底經過多少苦痛和磨礪，才能練就這樣一副舉重若輕？
想到這裡，他有意岔開話題，「不錯，懂得自黑，老師認為你還有葯可救。」
鍾蕭蕭翻了個白眼，無聲地「切」了一聲。
「小姑娘，要尊師重道！」曾楊忍無可忍地強調。
「老先生，別倚老賣老！」鍾蕭蕭回擊。
偷笑著走開了好幾步，鍾蕭蕭才突然想起顧凱的名字，後知後覺地胸口鈍鈍一痛。
曾楊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突然觸電一樣摸了摸自己笑得發酸的臉，驀地想起曾櫟常說，二哥一定是面部神經有故障，笑無能。
7
曾楊與主任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所有的成績已經整理歸檔，現如今不可能做出任何調整！」主任黑著臉吼出這句話，根本不敢相信平日雲淡風輕的曾楊此時竟然拍著桌子叫板他。
木已成舟，結果自不理想。
外面淅淅瀝瀝下著小雨，他更加窩火。
假期已經開始，這會兒又下著雨，宿舍樓前居然聚著不少學生，各層的窗戶也都開著，不少女生扒在窗口興緻勃勃地盯著樓下人群中央。
曾楊無暇顧及這些，他正反覆咂摸著該不該動用爺爺的面子去找校長給鍾蕭蕭改成績。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伴著女人尖細至極的聲音，「天底下居然有你這麼自私無恥的人！戀愛是你們倆的事情，結婚卻是兩個家庭的事！我絕不允許我兒子跟一個麻煩不斷、亂七八糟的家庭有任何牽扯！」
一個微弱但堅定的聲音，「您憑什麼這麼討厭我？」
「去問你無能的爸和早死的媽！……」
「裴總不愧商場鐵娘子！」曾楊撥開人群笑著走近，笑得很是儒雅得體，眼底卻似有一絲森森寒意。
裴素雲先是一怔，接著立時變臉，笑意堆得滿滿，頗有些殷勤，「曾先生，您也在這兒？」
曾楊朗聲一笑，「我可擔不起您的一個『您』字。」一停，「話說回來，裴總您今天這火氣可不小啊？」
裴素雲尷尬地笑，「家務事，您見笑了。」
「既然如此，恰好晚輩在這個學校任教，能不能請您賣我個面子，這『家務事』過陣子換個地方再處理？」曾楊禮貌有加，態度親切，儼然給足裴素雲面子。
「好！好！好！」裴素雲連連道好。打也打了，教訓也教訓了，正好她發泄得也差不多了，她樂得順水博這麼大個人情。
曾楊禮貌點頭。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裴素雲離去的背影，待那身影鑽進豪車裡才回頭冷冷掃了周圍一圈，圍觀的迅速散開，連樓上的窗戶也啪地關上。
鍾蕭蕭死死咬著唇，木然地瞪著遠處，眼底一片血紅，淋濕的劉海狼狽地貼在額上。
曾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顧凱悻悻地跟著母親裴素雲上了車，原來他就這樣旁觀了他母親對她的一切羞辱。
曾楊把傘移到她頭頂，她傷勢不輕，兩道血痕幾乎從白皙的耳際延伸到嘴邊，裴素雲做了指甲，戴了鑽戒，又使了那麼大的勁兒，威力可想而知。
一時沉默。
可他的心卻比何時都難受。
8
他給鍾蕭蕭下了碗面，又卧了個蛋，端了一小碟泡菜。
「吃飽會好受些。」
她獃滯地坐著，雙目浮腫，並不接筷子。
曾楊瞥了一眼她濕漉漉的頭髮和衣服，把空調調高了幾度，出風口正對著她。
「愛情畢竟是生活很小的部分，你又這麼年輕。」曾楊乾澀地開口，「況且，你和顧凱也並不相配。」
鍾蕭蕭一根一根嘬著面，冷聲問，「那您說，我能配得上誰？」
曾楊知道她誤會了，在他心裡，顧凱才是高攀，她卻誤解她自己配不上顧凱。曾楊情急，脫口而出，「你配得上一切！」
話說出口曾楊才驚覺欠妥，因這句太像一句露骨的讚美和蹩腳的表白。
鍾蕭蕭卻渾然不覺。
過了很久，他忽而口氣輕鬆地說，「你至少還有爸爸，我爸媽卻都沒了。」
鍾蕭蕭明顯一愣，抬頭看他。
關於父母和叔嬸在家裡是極度忌諱和敏感的話題，也是他永不想觸碰的過往，可是看到她那麼痛苦，鬼使神差的，他居然魔障到想揭開自己的傷疤來醫治她的疽瘡。
「空難。」他笑了笑。「吃面吧。」
「我媽是車禍死的，」鍾蕭蕭神情木然地開口，「在我八歲的時候……轎車攔腰軋過去……下半身血肉模糊，可意識居然是清晰的……後來我才知道古時就有一種類似的酷刑，智囊晁錯就是就是這個死法……」
她甚至慘白著臉笑了笑，又接著說，「我被從自行車上甩出去，頭磕在道牙子上，我暈暈乎乎回頭，雨下得那麼大，我看著血從媽媽的身下不停地湧出來。雨狠狠一澆，那麼濃重的殷紅就變成了淡淡的粉紅，她穿著我最喜歡的那條裙子，手裡還攥著我小小的書包，定定躺在那裡……」
她的眼眶通紅，眼睛眨都不眨，眼淚還是涌了出來。
她伸手比在自己腰的位置，「顧凱那時候這麼小，可他死命拉住我不讓我撲上去，說他打120了，救護車很快就來……」
「也是從那時候，我認準了他。」
曾楊沉默著遞給她一張紙巾，擰眉良久，終於咽下了所有的話。
曾楊卷高袖子試了試浴缸的溫度，仔仔細細鋪好防滑墊和地巾，回頭沖他笑了笑，溫和地說，「我睡書房，咱們互不打擾，洗完澡好好睡一覺，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無論如何，明天總會好的）」
他又拉開柜子拿出新的毛巾和浴巾，「洗漱用品只有男士的，沒辦法，沒有女士上過門。」說罷還無辜地攤了攤手。
「拖鞋你穿這一雙，是我這兒的最小碼了，」他蹙眉想了想，「哦還有，浴簾後面的遙控器可以調節室溫，不要感冒了。」
又仔細想了想似乎確實沒有什麼遺漏，正準備出去，看見鍾蕭蕭正以一種古怪的眼神看他，他不明所以，「我臉上有髒東西？」
鍾蕭蕭卻轉移了話題，認真地說，「老師，謝謝你收留我。」她和他都明白，下午那一出足以讓她尊嚴掃地，充當很久的談資和八卦素材，宿舍是暫時回不了了。
曾楊一勾唇，擰開門把手。
9
鍾蕭蕭這一覺睡得極沉，迷迷糊糊間又回到小時候的父慈母愛，醒來才發現面部一片濡濕。
但她卻不是因此醒過來的，半夢半醒間，陣陣飯菜氣息撲鼻而來，她餓得百爪撓心，眼睛驀地睜開，嗅著香氣飄到廚房。
曾楊一邊熟稔地揮著鍋鏟，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打著電話。
為了做菜方便，電話開著免提，只聽見對方一個誇張的聲音，「二哥！你在做飯？！」
「做飯怎麼了？我又不是神仙，靠吐納就能活。」曾楊嗔怪。
「我都沒吃過你做的飯！」隔著電話都能聽出對方的震驚與憤怒。
曾楊彎腰從流理台下拿出盤子，一回頭就看見鍾蕭蕭頭髮亂糟糟地佇在門口，不禁露齒一笑，電話里曾櫟還在陰陽怪氣地叨咕，「你肯定有情況，三哥剛才幫我分析了！我沒有想到……」
不等曾櫟說完，曾楊啪一聲掛斷。
「去洗漱，馬上開飯。」他笑說。
飯桌上鍾蕭蕭感覺自己要把舌頭都吞下去，曾楊連一道白灼芥蘭都可以做得色香味俱全，無法形容其美味，她只好拚命苦吃，用實際行動表達敬意。
曾楊卻不怎麼吃，「一會兒我讓司機送你回家。」
鍾蕭蕭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已經很麻煩了。」
曾楊含笑，「你就當是我對不起你，害得你沒了獎學金，這樣不就心安理得了？」
鍾蕭蕭突然想到什麼一樣，趕緊從兜里摸出手機，翻到微信給他看，「院里說有個優秀校友有意資助十名大學生，我在其列！」她笑呵呵像個守財奴一樣，「聽說這個獎學金比普通獎學金要高很多！」
曾楊大笑起來，「那麼，恭喜你了！」
10
鍾蕭蕭日漸開朗，曾楊心裡也透著微微的甜，他們相約一起吃遍了周圍的館子，一起喝遍了濱江路的酒館，去聽經濟講壇。
鍾蕭蕭在提問環節大放厥詞，曾楊不僅縱容，還在關鍵時刻極其專業地助紂為虐，長期下來居然砸了不少場子，上了「黑名單。」
日子像流水一樣，晝夜不歇。
曾楊本來睡得淺，這晚電話吵醒他的時候他頗有些不高興。
迷迷糊糊接起電話，他看了一眼掛鐘，已經快凌晨兩點。
他沒想到正是這個電話將把他徹底拉出鍾蕭蕭的世界。(原標題：白楊亦蕭瀟 作者：蘇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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